十九章/乌龙
杏林小筑其实并非陈夕照的家。
陈家在城中不缺府院,是父亲怕她贪图玩乐,才另在郊外置了处小楼充当书庐。
父亲待她严苛,陈夕照无有不从,除隔日去老师府中接受教导,平日就在小筑里安心读书。
小筑外种了许多银杏树,这也是杏林小筑之名的由来了。
黄色的缆车逐级向上,缓缓驶入停车台。
陈夕照跨下缆车看了一眼时间,17点整。山腰云海翻滚,夕阳掩在云层之后,目之所及一片熏红。
登山台阶上的游客多数上行,大都和陈夕照一样来蹲预报中的金台夕照。不同的是,陈夕照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打算再下山的。
观景平台人潮拥挤。
为避免凭空消失引起恐慌,陈夕照去服务中心买了一张故居门票。回自己家还得买票,放以前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一天。
来之前陈夕照想过,这么多年过去,她那栋小破屋就算保存得再好,也不可能有多完整,但事实却是,她踏上广场的那一刻就被眼前恢弘气派的门坊惊呆了。
牌楼拔地而起,上书“忠文侯故居”,其后的建筑也不是她记忆中那栋三开间的双层小木屋,而是屋宇高大亭台交错的殿阁群。
陈夕照完全不敢认,拿着地图反复比对,确定没有找错地址,直到找到一块登载了各朝各代修缮记录的石碑,才解开疑惑。
承业六年距今不过一千七百年,杏林小筑就历经了一百二十多次大大小小的修缮,也就是平均每十五年一次。有些是当朝皇帝谕旨修缮,有些是士绅百姓捐纳请命,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这栋小破屋不仅没有败落,反而越来越有人气。
“你求签了吗?”
“当然求了。”
“也是事业吗?”
“姻缘。”
“姻缘?哈哈!你在开玩笑吗?文侯打了一辈子光棍,临终连个扶灵的妻妾都没有,你来这求姻缘?笑死了……”
两个年轻女孩儿走出大门,和陈夕照擦身而过。
听见两人话中的打趣,她下意识停步,但终究只是轻笑了一声,摇头继续往前走。
故居之内,新种了不少桃李。
当年她亲手所植的银杏林已经没有了,唯一幸存的一棵被围栏重重围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满目金黄风吹如雨,远不是当年细弱的模样。
陈夕照比照了一下位置,确认这应当是她种在前庭的那一棵。
她又走了走,发现除了那棵树,小筑再无任何记忆中的痕迹。及至此时,陈夕照觉得物是人非都算是一种怜悯了。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
陈夕照循声回头,一缕夕照正冲破云层洒落下来,金橙色的暖阳瞬间铺满整个观景台。
她理了理衣袖,站在原地正身闭目,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眩晕。
一息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游客的惊叹声消失了……
甚至连观景台上的阳光也消失了……
陈夕照依旧稳稳站在原地。
她转了转,面露茫然。
对并没有穿回去这件事有些意外。
难道直觉出错了?
不对,她刚才的感应分明和来的时候一样。
她的直觉少有出错,除非……穿越的另有其人?
不管如何,她今天大概是回去不成了。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确实穿越一千七百年的时光,成为了另一个陈夕照,这一次,就当是和过去告别吧。
再次回到天咫苑,时间已经接近八点半。
陈夕照想起出门之前的打算,去图书室挑了几本书拿回卧室。经过书房时忍不住手痒,展开纸墨写了几个字。
写完观摩了一会儿,觉得还不错,就想找个东西装起来。书房的架子上不是摆件就是成品图画,并没有趁手的东西框表,她想起搬家的时候似乎见过一个旧卷轴,就先带着书册回房翻找。
她估摸着用不了太久,没有关灯。
等刚从楼梯口消失,玄关处响起“咔哒”一声,盛知樾开门走了进来。
和闲庭信步的陈夕照不同,他一进门就往客厅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见人影又立刻望向二楼。
脱下的大衣随手挂在衣架上,他甚至连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没解,就踩着拖鞋上了二楼。
“陈夕照?”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稍稍拔高音调:“陈夕……”
书房的灯光透过门缝洒落在走廊,盛知樾止声,脚下也不自觉放慢不少。
“咚咚。”
他敲了敲门:“陈夕照?你在吗?”
依旧没有回应。
他想到什么,蹙着眉心推门而入,却见屋里空无一人,但桌上的台灯却开着,桌面还铺着纸,显然有人刚才还在。
隐约看见纸上有字。
盛知樾缓步走到桌前,一眼认出纸上的八个大字——
“夕照残杏,小筑空楼”。
字迹轻若游云,行云流水,乍见便让人心生舒适。
盛知樾眉梢微动,拾起这幅大字逐一细看,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字迹他不止一次见过,事实上现在他房里就有一幅,但他的熟悉不仅源于这一点,还源于不久前陈夕照留给他的便条。
他知道她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道她的字竟和忠文侯陈熹的一模一样。
如此巧合,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陈夕照应是和他一样,从小照着字帖练字,只不过她临摹的对象不是谢策,而是陈熹。
墙上的时钟显示20点35分。
陈夕照踩着凳子,试图将一个纸箱从书架顶上挪下来。
即将挪到边缘时,窗外划过一道亮光,脚下的软凳本就不好受力,略一恍神的功夫,陈夕照就带着纸箱轰然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