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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的阳台上放着一只很大的不锈钢盆子,盆里有两只绿毛龟,过去是我父亲养着的。论岁数,它们比已经工作的我还要大上许多,比起还在上高中的弟弟就更不用说了。
父亲十分看重这两只龟,每每都是亲自喂食、换水,带它们出去晒太阳。家里的人向来不吃动物内脏,他便把熬汤用的鸡鸭肉禽之类的肝脏单独取出来,细细剁碎了,做成饲料喂给乌龟们吃。奶奶不喜欢动物,对阳台上那只不锈钢盆子向来是视而不见的;直至父亲去世的那年,她开始克服着厌恶的心理,亲自去照顾那两只龟。她为它们喂食、换水,就同父亲过去在她的注视下所做的一样。这样一照顾便是十年。十年里,我念高中、大学,从家里搬去了离工作的地方更近的公寓;弟弟则从时刻牵着她衣角、跟在她身后的小孩,长大成了日日忙碌于学习与社团活动的高中学生。过去不受待见的两只龟,渐渐地也被她视为家人。
十二月的倒数第二个周六,我像惯常那样回家探望奶奶和弟弟,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比较特殊的是这天也是奶奶的生日。我在下班路上去蛋糕店取前天订好的无糖蛋糕,因此耽误了一点时间;拿到蛋糕后匆匆忙忙开车往回赶,好几次险些闯了红灯。
只是怎样也没想到,推开家门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会是黑尾铁朗。我拎着保温袋在门口呆滞地站了好久,直到弟弟关上电视机叫了声姐姐,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想起要换拖鞋。彼时黑尾铁朗正蹲在阳台上看盆子里的乌龟,听见开门响声之后站起来,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蹲下身换鞋子,他又低下头去看水里的那两只乌龟。
“奶奶今天过生日,喜欢家里热闹一点,所以我把黑尾哥也喊过来了,”
弟弟接过我手里的保温袋,看清里面装着的是干冰与蛋糕后“哇”了一声,笑着对我说,“姐姐你也买了啊!黑尾哥也带了蛋糕过来,而且看上去还要比你买的更大一点呢。”
那是。我想,因为事先不知道他要来。如果知道黑尾也会来的话,肯定要再订大一点的——不过那样再加上他带来的,就更加吃不完了吧。
奶奶在厨房里听见了,远远地就开始夸赞起黑尾来:“不管怎么说,先吃铁朗买来的那个吧。铁朗这孩子知道我有糖尿病,还专门买了不带糖的蛋糕,实在太有心了。”
“虽然不带糖,但加了木糖醇也是有甜味的。奶奶要是喜欢这个味道,以后可以让白石自己学着做。”
“我把另一块冻在冰箱里了,明天早上要是起得晚可以拿这个当早餐,”我冻好蛋糕,从碗橱里拿了碗筷走出来,明知黑尾所指的是自己,还是故意地问一句:“黑尾你刚才说让谁来学?白石说的是姐姐还是弟弟?”
“我不知道,谁的时间比较多就说的是谁。”
如今的黑尾尤其懂得讨老人的喜欢。他关上阳台的门,懂事地走来接过我手中的一摞瓷碗,轻手轻脚将它们摆在桌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我则跟在他后面将筷子放好,余光有意无意打量他,心想这人上了班以后简直像是转性了,不过多半是装的。
以前上学一起值日的时候,想让他主动帮点忙简直是见鬼。他向来只做完自己的那一份,好几次值日表上分配给我的任务是擦黑板,但黑板太高,我站在椅子上也很难够到最顶端——这个时候他宁愿站在旁边笑嘻嘻地看我一个人干着急,也不会自觉过来搭把手的。除非我主动开口求他。有时候看他一脸欠揍的表情就知道,他知道我做得吃力,是在等着我去求他;往往心里就变得更加硬气,坚决不开求助的口。谁想黑尾会像现在这样,殷勤得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如果姐姐和弟弟都没有时间,奶奶想吃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好,我给您送来。”
我拉开一张椅子,对他作出一个“请坐”的手势:“你蛮懂事嘛。要不把现在的工作辞掉,来帮我们家做食品采购如何?我会付你钱的,绝对不亏待你。”
“咦——你确定要这样?我的雇佣费可不便宜。”他也配合着我,顺势像个老板一样,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油嘴滑舌,其实加不加木糖醇,大部分无糖蛋糕都难吃的很。吃蛋糕只是走个生日的过场而已,谁会真心喜欢它的味道呢?这样心说不过是种习惯性的玩笑话,我在内心其实是十分感激他的。我垂下视线,注意到他的右手手指上缠着绷带,中指与无名指并在一起,弯曲不得,于是手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笨拙。
奶奶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跟两个白石说都没有用,他们姐弟两个在生活上都懒的很,平时愿意烧壶开水给自己泡碗面吃就不错了。”
既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奶奶也将黑尾当自己的家人。看他们一唱一和得热闹,要说他们是亲祖孙,若我只是个旁观的外人,也绝对会相信的。
最初是奶奶在家犯了胃痛的病,难受得厉害,给我打电话过来说恐怕得去医院了。可弟弟在学校上晚自习,没办法赶回家;而我在宠物医院值班,刚给一只小仓鼠做过麻醉,准备上手术。为了一只仓鼠顾不上自己的家人,而仓鼠的主人正着急地在我身边掉眼泪——兽医的工作有时戏剧化到让人哭笑不得。那时候我刚和前任分手,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要他帮忙是绝对指望不上的,所以只好去拜托黑尾铁朗。他送奶奶去医院,陪着她看医生、做检查,一直到半夜,最后又把她送回家。就这样,奶奶和他认识了。
后来奶奶对我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颇为愧疚地说自己还将黑尾错认成了我一位前任水川先生。她说好在铁朗那孩子并没有计较什么,只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话说回来,他当时面上虽如此,心里面会计较吗?你还没说你们是什么程度的朋友?他知道水川和你什么关系?」
她机关枪似地提问,又提到水川,我心下总是觉得尴尬的。水川是我众多前男友中的一个,性格不温不火,长相不好不坏。比起我刚分手不久的上一任来说,水川算是个很好的人了,只是却怎么也不应该和黑尾铁朗混淆起来。
奶奶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颗焦急的心,对我的每段感情都关注至极,希望有天我可以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有个人照顾,也免去这般辛苦。她总对水川抱着让我觉得难堪的好感,以至于将眼前的黑尾错认成他——她向来都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