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关系,我以前是怎么陪着你的,未来就会继续怎么陪着你。”
黑尾说话有些大舌头,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使我更加确信他确实是喝了许多酒。
练过排球的人肺活量很了不起,这样一长段话被他一口气说完;可他在说完之后又没了声音。我很担心黑尾是陪客户喝多了酒一个人在外面,我问他你人在哪里;他回答说就在你的公寓楼下。
我愣住了,黑尾亦停顿片刻,然后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笑了,从鼻腔里出来的好几声笑音,闷在围巾里的笑,大概还可以想象到他是用一只手掌捂着脸,最寻常的喝醉了的人用手降温的模样。他问我,楼底下现在冷得要命,你愿意下来见我吗?
“别说傻话,”我边穿外套边往房间外面走,“我真怕现在不过去,会把这个醉汉冻死在那里。”
……
我一出楼栋门就看见了黑尾铁朗——他是该叫冷,穿着一身太单薄的黑西装,独自坐在已经干涸许久的喷泉池边,倚靠着池沿装饰用的鲤鱼小石像。池沿是大理石做的,很冰,冬天更冷得刺骨,我通常在夏天的夜里才会坐在那个位置;石鲤鱼也是冰的,可他用一只胳膊紧紧揽住它,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失去重心掉到池底去。
夜里的景物与人是最好上色的。小区里的灯用非常温暖的橙黄色,水墨一样由深至浅晕开,晕在黑尾的颧骨上、黑西装的肩头上,满目除了橙黄便是黑色,只有远处的烟花还在源源不断地为这夜晚增添着颜色。
我朝他跑过去,他从浅酣中睁开眼睛。在目光交汇之时,我似乎听见来自心底的回声;而黑尾待我在他身前站定之后,下一秒就伸出胳膊搂住了我的腰。他将头靠在我的腹部,我在羽绒服里只穿了薄薄一件睡衣,隔着衣物,可以感觉到他脸颊传来的温度。我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可双手触碰到他扎人的头发,忽然之间竟不舍得再使力气了。况且他的脑袋重得像大号铅球一样,我根本拿喝醉的黑尾没有办法。
“你知道我在高中唯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你和犬冈撮合到一起。你从来都只叫我‘黑尾’,可哪怕你们两个分手这么多年,你还在叫他‘阿走’。”
黑尾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些。我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梁硌在我的肚子上,也可以感觉到他的额头、眼眶……他整个面部的形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黑尾铁朗,会难过的黑尾铁朗,像个抱着玩具不愿撒手的小孩子一样。
“我原本是个坦诚的人,不该把这些藏着掖着。但两个对自己这么重要的人在一起了,谁能做到坦诚?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他?我一直爱着你,可我又不能让你知道。”
“你冷不冷?我们先回家再说,免得着凉了,好吗?”
“不要逃避问题,我们在一起好吗?”
他松开手,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我。
我并没有在逃避问题,只是觉得我们真的应该去个暖和的地方。黑尾没有缠绷带的三根手指都被冻红了,大概醉鬼他自己感觉不到吧。不过此刻我确是无论如何也没法逃避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醉酒的男性是有点可怕的,因为他们会表现得比平时更粗野一些、更无拘一些,身上的特质更加偏向动物,有着狩猎与追逐的本能。此刻是黑尾的目光追逐着我,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答案——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之间理不清的关系,其实到最后,仅仅在于我们都不愿对对方坦诚罢了。
“我不能总等着在你找一个又一个男朋友的空隙里捉住你。当然,如果你那天说以后都要一个人是认真的话,那就另谈,”他颤颤地站起来,我才伸手扶了他一下,手便被攥进了他的掌心里,“一切选择权在你。大概我这人也有点自恋的,总觉得你对我不可能一点喜欢也没有。如果没有,权当我今天说的是醉话。”
——怎么会呢?
一直以来,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原本也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想这辈子就以朋友的身份走下去也心满意足了。恋爱了一遍又一遍,接过一束又一束的玫瑰,想,反正对面的人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地有点浪漫也就好了。没有考虑过和他们的未来,所以每一段都很短暂;太在意和你的未来,想要将这段关系延续很久很久,所以宁愿一辈子都只是君子之交。
一直以来,我太害怕最在意的人们有朝一日会离开我,日日活在这样的恐惧里,就连跨年夜的欢愉也想要躲避。
失神间,我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摸,原来是泪水,被风吹得更冷了,在他的目光下却是炽热的。过去在书里读到觉得有悖现实逻辑,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做出比理智更快的反应。
黑尾铁朗看见我哭了,自然而然地过来给我擦掉眼泪,以前是递过来纸巾,现在是用受伤了的手指——隔着他体温的绷带粗粗地蹭在脸颊上,我却因此哭得更厉害了。推开他的手,我紧紧回抱住他。在脸颊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刻,听见他砰通砰通有力的心跳。
“我们之中有一个清醒就够了。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在今天抱住你之前,我也在心里偷偷喜欢你了很多年?”
本应在跨年夜降临的雪,最终也没有落下来。不知在他人眼里的我过得算不算幸福,在我踩着拖鞋、披散着头发,却被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喜欢的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在这一刻,我相信着未来的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个迟来十年的拥抱,其实比跨年夜里没有如期而至的雪要浪漫得多。
—
fin.
粤语中的“是但”和“求其”这两个词是同一个意思——随便,无所谓。是但求其爱,如果对方不是你,那手中的玫瑰给谁都是一样,都只是一束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