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言接到旨意时,正趴在床上翻看从混堂司带来的书。
“你若有什么需要的,便同我说。”待他领旨谢恩后,来传旨的陈吉看着他道。
贺怀言侧头,微微点了一下:“多谢陈少监。”
见陈吉仍站在原地没动,贺怀言又问:“陈少监还有何事?”
陈吉上前几步,躬身逼近,直直地看向他双目。
贺怀言顿了一瞬,随后合上书,又问了一遍:“陈少监可还有事?”
陈吉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我先前便同你说过,这宫里最容不下心思不定的人。”
贺怀言轻笑:“陈少监高看我了,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最好是,”陈吉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祖宗吩咐,叫你上任前先去司礼监一趟。”
“应该的。”贺怀言垂头,重新翻看手里的书。
陈吉无声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道:“老祖宗的意思是让你现在就……”
“掌印吩咐的,我自然会去。陈少监不必担心。”贺怀言抬起头,打断了陈吉的话。
不改口称“老祖宗”,亦不巴结着立刻赶去司礼监——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陈吉没再多劝,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嘱咐他好好养伤,随后便离开了配房。
屋中的贺怀言翻了一页书,咳嗽了两声,伸手去够一旁案上的茶杯。
“你倒是沉得住气。”清丽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入屋内,伴着窗棂轻动的吱呀声。
贺怀言顿了一瞬,收回手,循声望去,只瞧见朱红窗框之中的一张白皙面庞,为了显出威仪而画的双燕眉之下,是一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清风拂过,带起一串珠翠轻响。
他缓缓从床上起身,对着窗口俯身行礼:“殿下万安。”
嘉宁点了下头,问道:“李世庆想叫你过去,怎么还在这儿?”
“东厂上任前,总是要去的。便不急于一时了,”贺怀言用手撑着床榻,尽力维持着姿态平整,“请恕奴婢行止不端。”
“无碍。”嘉宁道。
两人一时都没了声响。贺怀言望向立于窗外的嘉宁,从缝隙间瞧见她身后的几枝桂树,将将长出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却已然桂香隐隐。
他的目光一时柔软了些许:“还未谢过殿下。”
嘉宁一笑:“不必谢我,是陛下钦点。”
“奴婢是说殿下于混堂司救下奴婢之事,”贺怀言轻声重复道,“还未好好谢过殿下。”
嘉宁看着眼前立得有些艰难的人,虽处病中,却仍然穿戴整齐,屋内摆置亦规整。一时间,她喉头突然有些发涩。
这样一个周身清隽的人,却身处于此。
他本是可以登天子堂、入文渊阁,在奉天门前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在漫漫青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页功绩的。
嘉宁的心中冒出了一丝不忍,继而逐渐叠加,化成了一息无声的惋叹。
“你……”她忍不住错开了目光,“还是一样的,不必谢我。谢上苍吧。”
的确是该谢上苍。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却在那天鬼使神差般走了过去,遇见了他。
贺怀言笑了一下,明白了嘉宁的意思。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幸得司礼监的差事,那自是锦上添花;可于混堂司的那一救,却是雪中送炭。
然而这话会将她的恩情架于皇恩之上,贺怀言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殿下来寻奴婢,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又问道。
嘉宁沉默了一瞬,将手中的一叠生宣递给他:“这是前几日翰林院的一个案子,待你提督东厂后,陛下会命你协同刑部办理。我……”
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眼前这人开口,也是她十七年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命令一个下人。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样好似清风一般的人,似乎不应该被牵扯进任何腌臜事里。
贺怀言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只开口道:“奴婢是被殿下所救,亦是自愿跟着您的。”
嘉宁垂眼看着朱红窗框上的一丝裂纹,复又抬眼看向他:“你既这么说,那本宫便也不该有顾虑了。”
她换了称谓,将那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压下,意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身份距离。
“事发翰林,我希望你能将另一位庶吉士牵扯进来,以保全这两位。”嘉宁的声音冷了几分。
“殿下请讲。”
嘉宁移开目光,随后闭了闭眼。沉寂半晌之后,终是提起一口气,缓缓道出了那个名字:“付西川。”
***
上值的第一天,贺怀言先去了司礼监的值房。
他的伤尚未大好,因而行走起来仍然十分缓慢,姿势却仍然端直。
“老祖宗伺候万岁去了,贺少监还是在这里候上一阵吧。”门口的小太监将他拦在了门外。
贺怀言没有说话,微微侧身,便这样立在了一旁。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之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声响,贺怀言抬头望去,只见李世庆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伺候的小太监。
见贺怀言站在门口,李世庆顿时呵斥了一声:“为何不请厂臣进屋等候?胆子真是愈发大了!”
守门的小太监立刻跪了下来:“老祖宗息怒,都是奴婢没规矩,还望老祖宗责罚。”
“自己滚下去受罚,”李世庆没再看他,径直走到贺怀言面前,笑道,“你随我进来吧。”
贺怀言本就有伤在身,又站了这么久,此刻只动一下便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他咬紧了牙关,提着一口气跨过门槛,随后待李世庆在上首的位置上坐定后道:“奴婢今日头回上值,故而先来司礼监给掌印请安。”
李世庆和善地笑了一下:“不必这么客气,陛下钦点的让你总督东厂,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陛下圣恩,奴婢没齿难忘。”贺怀言一边说,一边行了一礼。
“既已入了司礼监,那往后你便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