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言做了一个梦。
自十二岁时母亲病逝后,他便很少做梦,尤其是像现在这般清晰的梦境。
梦中的母亲仍然是记忆里温婉的模样,永远会给他准备爱吃的零嘴,也永远会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轻语。
他回到了十岁那年大姐出嫁的日子。彼时贺承德刚刚入阁,贺府门庭若市,熙来攘往皆是鸿儒。
贺怀言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亦是唯一一个男孩,因而贺承德对他总是十分严厉的。然则大姐向来是家中最狡黠活泼的孩子,常道男子汉大丈夫,须得练好身体才行,便时常将他从书房中解救出来,带着他跑步打拳。
在大姐成婚的前一天,他静静地在房中坐了一整夜。
那晚,他的院子本是极为安静的。可在梦里,母亲却来到了他房中。
“言儿怎么还未歇息?”贺母揉了揉他的头顶。
贺怀言没有回答。
已经六年了,贺母的音容在他脑海中似乎已然变得有些模糊。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想要将她的五官轮廓牢牢描绘下来,永远地记在心里。
“怎么不说话呀?”贺母笑着坐到了他身旁。
贺怀言侧头望向她,张了张口,却仍然说不出话来。
母亲却似乎了然,她问道:“是不是舍不得你大姐出嫁呀?”
贺怀言眼睑颤了颤,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柔荑。
久违的触感从记忆深处被唤醒,他感觉有暖流从眼眶滑过,落到了母亲的手背上。
“呀,怎么还哭了呢,”贺母一怔,随后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宽慰道,“没事的,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贺怀言张了张口,用极小、极轻的声音唤道:“娘。”
“哎。”贺母拍了拍他的后背。
“娘。”他又唤了一声。
“哎。”贺母笑着,提高了一些音量。
“娘……”贺怀言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了母亲肩上。
“娘在呢,”贺母轻软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言儿别哭啦。”
她浅笑着,用一贯柔和温婉的嗓音道:“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
总会再相见的。
***
长春宫内连日来氛围都不太好,所有侍从每日皆是提心吊胆,连半个步子都不敢走差,生怕惹了长公主的眼。
“这什么香啊,”嘉宁蹙着眉,在鼻前挥了挥手,“太呛了,换一个去。”
侍香的小宫女赶忙上前,移走了香炉。待出了书房后,那小宫女便忍不住深呼了一口气。
“怎么了?”春竹见了,上前问道。
小宫女有些慌张,赶忙回道:“殿下说这香呛人,命奴婢去换一个来。”
不待春竹说话,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姑,您说这……都是平日里点惯了的,亦是符合时令。奴婢一时间也不知该换哪种合适,姑姑可否提点奴婢一二?”
春竹暗暗叹息,转头看向书房紧闭的大门,想了想道:“你去换成客岁存的梅花香来试试吧。”
小宫女瞬间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多谢姑姑,奴婢这就去。”
春竹目视着她离开,随后抬步,轻声推门走进了书房。
她本是想进来开窗通风,散掉先前所焚的香。却不想陈吉也在殿内,正在与嘉宁商讨着什么。
春竹走出书房叫了几个人,让他们去窗户不远处的廊下守着,不许闲人靠近,随后才再次回到书房,将两扇窗户都推开了一些。
窗棂半掩,她对着窗口,听到身后的长公主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陈吉没有犹豫,直接答道:“奴婢今日派人去北镇抚司问了一下,说是刘大人亲自在审。”
“审出来什么没有?”嘉宁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随后蹙起眉:“怎么回事?这茶都凉成这样了。”
侍奉茶水的小太监慌张地跪了下来,连声道“奴婢该死”。嘉宁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别在书房伺候了,换去别处吧。”
那小太监哭丧着脸说了谢恩,接着便自己下去了。立在中央的陈吉微微侧头,同春竹对视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无奈。
春竹走上前,替嘉宁换了一杯新茶。她知道这位主儿的不顺心源自何处,却也无法开口劝解,更无法替那些无辜的奴婢们求情。毕竟,这些都不应该是她这个奴婢说的话。
春竹想,或许贺怀言真的与他们不同。同为奴婢,他却可以为嘉宁排忧解难,嘉宁也愿意对他吐露心声。她又想起他无论何时都挺拔的身姿,永远端的是不卑不亢、不矜不伐。即便被她戳破内心最腌臜的一角,也不见恼羞成怒,似乎早已将风骨与礼节刻入骨髓了一般。
春竹虽不喜他,却仍然会暗叹,不愧是贺阁老的儿子。
“接着说吧,”嘉宁抿了口茶水,仍然有些烦躁的模样,“刘瑞查出什么来了吗?”
陈吉迟疑地回道:“这个……殿下恕罪,奴婢尚不知晓。”
“什么意思?”嘉宁揉了揉眉心,想要以此来缓解自己继续蹙眉的冲动。
“锦衣卫那边不愿多说,只是道会在查清后将卷宗送至乾清宫,由陛下亲审。”陈吉不敢抬头。
嘉宁嗤笑了一声:“他刘瑞倒是会做官。既然不让问,那也就不必打听了,免得到时候被人知道了再拿去做文章。”
“是,”陈吉低着头,顺便又帮刘瑞找补了一句,“奴婢猜刘大人也是有这层担心。”
嘉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而又问:“既然不让打听审到了哪里……那你去看过吗?”
陈吉怔了一瞬,随即才反应过来嘉宁是在问他是否去看过贺怀言。
陈吉没了辙,直接跪下来请罪道:“恕奴婢无能。”
嘉宁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刘瑞,却也只得抬手让他起身:“这怪不得你,起来吧。”
陈吉思索一瞬,随后试探着开口:“若是公主想知道里面的情况,奴婢也可以去北镇抚司一试。”
却见嘉宁又蹙起了眉:“我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