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5 潮汐
海水一天之内会漫溢两次,日出时叫做潮,月升时叫做汐。
宫侑说这话时神色安定,有种娓娓道来的叙述感,仿佛讲的不是一条有些偏门的科普常识,而是某个令人酣然入梦的睡前故事。他声音条件不错,温柔起来就是猛虎蔷薇的标准模版,但落在任何一个熟悉他个性的人耳里,实际效果都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青木沉默好一会,还是忍不住质疑:“是治君告诉你的吗?”
于是所有温存统统褪去,宫侑毫不掩饰地换上一脸嫌弃:“才不是,”他撇嘴,“那头猪哪里知道这种事。”
不屑地攻击完自家弟弟,换口气,才补完下半句。
“是妈妈说的。”他慢慢地道。
作为双生子,在成长过程中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对一切成双成对的东西感兴趣。这可能不是出于基因的生物本能,而是成长的对比和所见所闻中确实隐藏了太多疑虑——为什么有些东□□一无二,为什么大家表达爱意时都愿说永远做彼此的唯一,若特立独行当真如此重要,那又为什么有些事叫好事成双,而所有人在看见宫家双子的第一眼都是真心实意地对父母说恭喜。
这些无数个为什么背后是对世界的探索还是对自我价值的认定,对于宫侑来说是个过于复杂的问题。他只知道在相同和不同中间微妙的平衡点上站着他与宫治,他们既非全然相同,又非大相径庭,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定位,这种人生最初的烦恼很快被父母洞悉,于是在一个难得父母双双休息,宫治宫侑也不出去打球的周末,他们集体驱车来到了海边。
后来想想这也许不是宫侑第一次见到海,但确实是从那天起才对大海有个清晰的印象。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母亲尚且对这对双生子的文艺细胞满怀希望,还会用指代的方式平和地指着大海告诉他们,这世上并非只有同与不同,哪怕是一模一样被冲刷上岸的海水,也有潮,有汐。
当然彼时还在上小学宫侑和宫治还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他们争执的重点在于到底谁来当潮谁来当汐,宫侑说宫治死气沉沉地归属晚上最合适,然后被宫治以早上都起不来的人还想当潮为由反唇相讥,事实上潮汐这东西到底要怎么分出优劣来谁也不清楚,只是单纯的少年意气,输给谁也不想输给对方。从口舌之争到拳脚交加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二十分钟后父母气急败坏地拎着浑身泥沙的双胞胎往回走,同时发誓再也不带他们靠近任何有水的地方。
可想而知,这在兵库这种临海城市注定是句空话,后来的宫侑和宫治无数次地路过这片海——或者是去上学,或者是去比赛。大海辽阔,不比路旁一闪而过的景色,行色匆匆间总还能瞥上几眼,宫侑向来没什么国文素养,但也许是印象刻下的太早,关于大海始终还是记得是种极为夺目的蓝,而潮水以时间为分界,拥有同样的内容,不同的定义。
“眼睛。”
他最后说,却也不看她,从海滩上摸了一把碎石,轻轻松松一挥手,朝远处打起了水漂:“蓝得很漂亮。”
这不是青木风见第一次被人夸奖长相,却是第一次被夸奖后觉得脸颊发烫,她有些庆幸现在天色昏暗,而宫侑又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活计。海潮汹涌,不比湖面,按说再大的人力也打不出几个水花,宫侑却灵巧,似乎在他喜欢的一切事上都擅长,被海水冲刷得平滑的石子迎着潮水蹦出好远才沉没下去。冲刷上岸的海浪沾湿脚面,青木在海风中压了压发尾,呼出一口气。
“侑君对海很熟悉。”她说。
“还好。”
游戏很快就玩腻,宫侑把剩下的石头扔回海里,朝她转过脸来:“你要是每天上学都路过也是这样。”他说着,朝远处浓缩成一个小点的建筑物群指了指,“喏,稻荷崎。”
传闻中的稻荷崎高等学园就立在公路的彼端,离得远了只能隐约窥出教学楼和操场的位置,到底是文武两道的学校,据说吹奏部和排球部同属全国首屈一指的地位。比起乌野的随意和青叶城西的精致,无疑多了几分庄严整齐,非要类比的话有点像她参观过的白鸟泽,一砖一瓦都是严肃工整的气息。
“……和你的气质有点不搭。”她诚实地发表感想。
“升学率高的学校都是这样。”宫侑耸耸肩,“但和我们部没关系,反正只要能打比赛,别的事监督会让学校闭嘴的。”
提起排球,他那种不可一世的状态就再次灵魂附体。也许强者都讲格调,白鸟泽的赛前采访在县内也都是傲慢二字可以概括,以己推人,稻荷崎的作风也能猜出些许。青木叹气——同时为即将出征的县队默哀,她真的不想想象宫侑和牛岛隔网相对的场景,同样是把自信刻进基因里的人,最终场景大约是每年地区选拔赛后青城和白鸟泽在选手通道狭路相逢的版本2.0。
“还真是随心所欲。”她点评,“都是因为侑君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宫侑偏偏头。“有什么不好?”他无所谓道,“是你想的太多。”
腔调软腻,言词却嚣张,青木对这一点没脾气,说来最初选择交往也不过是因为这一点特立独行的张狂:“不考虑不行吧。“说的是退役的事。
恋人间自有默契。宫侑分明听懂,一天前的邮件攻防一直从凌晨延续到早上四五点,到后来手机电池都发烫。青木说的有理,退役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可避免,哪怕是世界级大满贯又或者传奇性名人堂,年龄会增长,体力会消退,巅峰期的技术终究会成为无法复刻的绝唱,当今还在职的球员提前开始规划未来道路并不罕见——不如说,这应该才是聪明人的作法。
但宫侑的标准从来不是聪明与否,而是爽与不爽。
回到俱乐部时已经接近半夜,虽说对球员没有门禁,但爱惜身体的指导观念下夜不归宿的人还是少数。青木走进大厅时灯已半黑,连独立单间的宿舍门下都不怎么透光,俱乐部隔音设施一向良好,脚下的地毯踏上去就像踩着猫科动物的软垫,无声得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走廊一通到底,她在自己房门外停下,正伸手在包里摸索钥匙,一个低头的功夫旁边的房门就忽然打开,里面走出个身形高挑的人来。
以竹中幸子的身高不会给人这种印象,青木愣了一秒就辨认出是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