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6 疑问
高中生们不时风起云涌,小学生们却永远风平浪静。
乌养教练的住所无论拜访几次似乎都是原样,老式的独立住宅,宽阔的泥土球场,以及一院子不知道是在打球还是在被球打的小豆丁。他们进门时正有颗排球歪歪扭扭地朝门口飞来,飘忽不定的路线直接体现出了发球人还未发育完全的小臂肌肉,菅原走在前面,轻轻松松伸手一捞就将其截下,在掌心转了两转,反手抛了回去。
二传手的上手传球算基本功,青木停下步子,目送小球在空中划完这一道漂亮的弧线,下意识地给了评价:“Nice,很流畅。”
“多谢。”菅原笑,表情松快地放下胳膊,路过衣领处时顺手解开两颗纽扣,又把衬衣的袖子挽上去,初秋的夜晚还有些闷热,空气粘稠地贴在皮肤上,“要听到你的夸奖可真不容易。”语气熟稔,介于抱怨和调侃之间。
青木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她自打开始执教后对手下球员的技术标准就骤然拔高数十米,有些作为观众时可以忍耐的失误从教练的视点看全是恨不得丢进回收站里回炉重造的缺陷,乌野男排的实力天花板又高,为数不多的鼓励和称赞全都分到了西谷和黑川头上,再轮到第二梯队就剩不下什么好听的词。
“我对菅原前辈的技术其实没什么意见,”想一想确实平时眼光太严苛,她说得带点歉意,“观察力拔群,稳定性也很高,即使放在地区联赛去看,也是不错的二传。”
从不错到一流之间要走多少路,打过比赛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个位置只容得下区区几个人站立,多了就泛滥,称不上顶尖。菅原自问没那么大野心,早些年刚入学时听说青叶城西录取了县内第一二传也只觉得厉害,差距大得让人生不出攀比的念头,但观点会重置,想法会改变,高悬云端的繁星落到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看着一步之遥的青木,半晌,忽然笑一笑。
“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说。
青木顿了顿:“……是说实力?”
“因为如果是西谷或者黑川前辈的话,”菅原道,“你不会是这个标准吧?”说完自己也笑开,这实在是个没什么回答价值的问题,“毕业季真是……会让人重新开始思考人生。我和你说过吗?”他似乎是不经意地那么一提,“为什么大家那么想去全国。”
青木没开口,某种意义上她是个好的倾听者,知道什么时候该插嘴什么时候没必要。菅原的心思藏得深,肯主动吐露是百年难得一遇,他从一年级开始,说乌野的传说又讲入学的憧憬,提及黑川的冷淡也不忘了前代部长的热情,回忆纷至沓来,从打击失落隐忍走向爆发,有人泪眼朦胧地立下誓言说要去全国,该是热血沸腾的场面,菅原却不那么擅长讲故事,不懂将剧情留在高|潮处,非要在结尾加入天台上夕阳中某人缄默的侧脸。
“黑川前辈是最难看懂的。”他总结,“最为乌野劳心劳力,也最对排球不抱期待。青木也发觉了吧?明明同样是有潜力的人,你只会思索如何对待西谷,而从来不在黑川前辈身上花时间。”
一个晚上兜兜转转,也许这才是他真的想问的正题,青木默不作声,有些事从外人的视角看确实清晰,西谷未来如何可能他自己都没想过,从来随心所欲,所以才让教练为难,但黑川正好相反,行事有多荒诞,内心就有多坚决。
“一轮测试里黑川前辈的文化分数可以上早稻田。”她说,情报来源于成绩下发当天男排休息室不可置信的吵嚷,“这不是一个随便考考可以拿到的成绩。”
天赋不是游戏外挂,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全日本擅长背书的人千千万,早稻田的录取率还是不低到个位数。即使不去询问,黑川弘树的态度也鲜明,试卷判定结果白纸黑字,他从未把排球纳入未来去考虑。
“那为什么……”菅原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为了什么而继续?”
“——总之不是为了让你们站在别人家门口聊天。”
乌养冷冷地接道。
他身量不高,年纪大了体型也缩水,乍然一看容易让人忽略,此刻突然发言,青木和菅原齐齐在原地定住一秒,紧接着转身行礼的动作一气呵成:“乌养教练好!”
都是体育社团出身,朝教练打招呼的这种事无需提点也做得气势惊人,乌养面色微缓,冷哼一声绕过他们,也不问来意,径直敲着拐杖往里走,边走边朝球场里撒欢的小学生们隔空喊话,天色渐晚,却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视力,球场另一端的持球不稳都看得清楚,说教起来更是中气十足。
青木叹为观止,平时她在体育馆里盯着十个球员都觉得分身乏术,时不时还要把清水拉来当助教用,相比之下乌养一人看两个场子,目光一扫就笼罩全场,连墙角做个人练习都没落下,有一说法是教练员要有的宽阔视野和二传的全局观很像,倘若为真,那乌养此刻再下场打球势必会对战局了如指掌。青木在这个精神奕奕的老者背后微笑,为他与排球纠缠至此的时间,也为她自己离谱的想象。
乌养却像是背后长眼。“你倒是轻松。”他说,“没事就回去。”
冷硬的音调,初听难免刺耳,习惯了却觉得直爽,至少青木是接受良好:“突然拜访失礼了,我们有些问题想要请教。”简单打了个招呼,她收敛了笑意,目光正好对上那张被岁月刻下深痕的面庞,内心斟酌了千百遍的问题忽然变得流畅,抛弃无关的铺垫和说明,核心的东西才最为关键——
“——我想知道,乌养教练决定放弃职业,却还一直当教练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那些决意未来与赛场分道扬镳,此刻却依然在路上奔波的人,心情是怎样的呢?
乌养缓慢地抬起头来。
“我还想是什么事,”他说话的风格依然难缠,“结果和黑川那小子是一个问题,你们社内都不交流的吗?”
这问题似乎成心要让他们尴尬,交流与否大多数时候与社团风气无关,毕竟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田中或者西谷,相信一切早就摊开讲明。好在乌养却也不是真心想要回答,转身敲着手杖朝屋内走去,他好像是比以前走得慢了些,动作也不如初见灵敏,青木跟在后面关门,再抬头时就看见客厅正中的茶几上摆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