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眺前方,平静道:“你还没跑够吗?”
蔡淑愣在那。
“我跑够了。”
风临转回眼睛,看向城头上的士兵,说:“天水镇破,我们跑了。燕迟草场,我们跑了。如今胭云城就在我们脚下,我们还要跑么?”
风临环顾四周,左手提刀指向城外,“武朝立国之初,北疆边线直逼霓天大川,北漠守备军的驻地在天水河畔,我们据关占险,饮着碧落天水,百姓安居乐业,不必为明日发愁。
如今呢?短短六十年间,北疆屡受侵扰,边线缩至天水山后。我们的驻地一退再退,我们的百姓绝了一户又一户!”
风临猛地指向一位士兵,迎着她错愕的目光说:“李金桂,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父亲是墨镇人,墨镇被屠灭后,他什么反应?他有没有给你说什么?……怎么不吭声,说话!!”
李金桂涨红了脸,小声道:“他……他气得……”
风临猛然一喝:“大点声!”
李金桂一惊,随即涌上一股怒意,她也不知道这怒意冲谁,只竖眉大声吼道:“气死了!我爹他气死了!我给他打的棺材,埋在了我家后山!!行了吗?!”
风临没有多废话,又指向远处一位驼背的士兵,大声问:“张爽,你是天水镇的孩子吧?两天前的夜里,你踩在天水镇的路上逃跑时,你什么感受?”
“我……”张爽愣愣地看着她,两只手死死扒住怀里的剑鞘,“我没什么……”
“真的吗?”风临看着她,“你仔细想想再说,天水镇离这可不远!”
张爽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扭头往家乡的方向看。她什么也没有望见,可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
她佝偻着背,攥剑的手指甲都折了,没等风临再问,她便开口道:“窝囊……窝囊啊!我觉得窝囊啊!!”
这一句话将她压抑的情绪彻底决堤,张爽抓着剑发疯般地哭嚎:“窝囊啊!!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连个狗也不如啊——那是我的家啊!我就这么跑了!啊!!”
张爽踉跄上前两步,胡乱抓着一个人的袖子,哭道:“你有没有去过天水镇?天水镇有个包子铺,叫张记包铺,她家包子特好吃,镇上所有人都爱吃,天水镇没有哪家的孩子没吃过张记的包子。就靠着这包子,张记愣是在街上买了两层小楼,哪家包子铺能买得起两层小楼?我家就做到了!张记我家开的!我妈的包子是天下第一!”
张爽哭着松开手,抓着剑嚎:“没啦,全没啦!别问我爹娘哪去了?我也不知道啊!
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娘趴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她说:‘娃啊,救救娘,救救娘……’一边说,一边哭。
她觉着女儿从军了,是她的指望,能救她的命,可结果怎么样呢?我跑啦!我连天水镇也没进去!我在半路跑啦!!”
她又哭又笑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随后崩溃地跌跪在地上,抱着剑嚎啕大哭,“跑了!我跑了……我跑了……”
风临没有再问谁,她环视一周,朗声喊道:“你们都喝过北境的水,吃过北境的粮,你们之中有多少人就在脚下这片土地上长大!
张开眼看看这片土地吧!它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吗?!抬起头看看这片天,多少人的灵魂在哭泣哀嚎!
漠庭的屠刀永不会停止,只要她们还贪婪,只要她们还渴求财富,鲜血就会源源不断地喷涌在她的屠刀之下。
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选择,但你们有!
你们现在手里就握着刀剑,你们可以选择是战还是逃!
实话告诉你们,就算现在逃,也未必能活,漠庭在我们的农田上驻扎,她们的弯刀堵住了去路,斥候都带不来援军,你们靠腿脚也没有命能跑到本营。
血仇就在眼前,家乡就在脚下,现在,就在这里做出选择吧。
是当个逃兵丢盔卸甲,像条狗一样狼狈奔逃,还是作为一个武朝的战士,拿起刀剑,为了家人和脚下的土地去杀出一条血路!”
“杀……”趴在地上的张爽哭着爬起来,满脸是泪,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喊破了音,“杀!我再也不要跑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门口!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杀了她们!我要她们偿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死寂的人群中三三两两开始出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是野兽在嚎叫。
“不逃了!再不逃了!”
“血债血偿!报仇!报仇!!”
“我要战!我要为了父老乡亲而战!”
“就算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妈的干了!!”
风临猛地举起刀,大声吼道:“现在轮到我们反击了!”
一群人嘶吼着呼应着,发疯般拔出了刀。
见情势失控,蔡淑惊慌上前,企图拽住风临道:“殿、殿下,您冷静些,这是不理智的啊!再说……这的将是我啊……”
眼前寒光一闪,刀柄已在瞬息架在她的脖颈。另一柄刀抵到了她的腰间,挑走了那串符章。
风临望着她,脸上居然浮出点笑意:“现在不是了。”
蔡淑紧张地发抖,却也不敢夺回符章,只站在那说:“您不能这样……这……我是朝堂派来的将官……我……”
风临看着她,用刀拍了拍她的脸,说:“你可以逃命,我不拦你。甚至谁想逃命你都可以带走。但留在这的,就是我的兵了。
此战我若能活着回去,北军将迎来彻底的变革。霜原之上,霓天大川之内,将诞生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悍军队,她们的铁蹄将会成为敌人的噩梦,她们的刀剑将会铸就北疆屹立不动的防线。
而这支镇守北域的军队将只听命一人——那就是我风临!”
蔡淑不可控制地战栗,胆寒道:“疯了……你疯了……你这是谋逆!”
“呵……”风临嗤笑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会在意那些么?”
蔡淑被人拖了下去,风临将符章挂在腰间,远眺城外,似乎在和谁说话:“从前的一切都错了,策略也好,战法也好……都错了。”
“靠仁义礼信换不来和平,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