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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1 / 3)

入夜,满楼满院的灯笼随风而动。

那灯笼里的不是蜡烛,是萤草。原生在妖界,昼伏夜出,也不需要养分,给点水就能活,好养得很。但仙界是不用这种草照明的,那里的银河在云层之上仙人脚下,黑色的幕布上满是泛着蓝色、紫色、红色的星辰云团。

长寻顺着来时的路兜兜转转地回去,最终,抱着自己的长剑倚靠在戏台正对面的游廊上。

渝老太太端坐在戏台下首最正中的位置,如众星拱月般被围绕起来。有身居高位的人试图与她攀谈,被竖起的食指和噤声微笑堵回去。

隔着所有的宾客人烟,长寻像一个最遥远的看客。看那空空荡荡的戏台上一个个登上生角、旦角。

咿咿呀呀的唱段过去,生角开始念白:“那皇帝谁人做不得?算命老仙说我做的,我便做得!”

这话一出,看得下面宾客各个心惊,不知道这听风楼的掌柜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写这种造反的戏了!但越看到后来便越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原来戏中这一切只是这农民发的一场春秋大梦。

唱到大梦初醒,一曲[东原乐]:“庙堂远,茅屋近,且叫春雨浇苗,我自如此过……”起初是凄楚,后来是豁达,最终是解脱。

宾客捧场,发出阵阵叫好。

长寻大病初愈后有很多记忆都忘了。

印象中好像有人带着骄傲和自豪同他介绍人间,尽情地阐述什么是“夜市千灯照碧云”,什么是“高楼红袖客纷纷”,又有什么是“犹自笙歌彻晓闻”。

那原本在门口迎来送往的老王不知道何时提着一盏灯笼走到了长寻身边。

“公子看得如此出神,老王都不敢打扰了。”老王上前攀谈,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但话语之中又透出一丝的小心,“公子觉得我们这出戏如何?”

长寻循声回头。

……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莹莹的暖光照在长寻的侧脸上,那永远冰冷俊朗的面颌好像柔和下来,眨眼间又会怀疑这只是自己一场惊心动魄的幻觉。

老王下意识屏息。

片刻后,长寻终于点头评价:“不错。”

那短短的两字让老王回过神来,沉浸在自豪的氛围里,甚至开始介绍家史:“这戏谁看了不说一句好呢!”

“我们当家的这一脉啊,都是奇女子。您是新来的客人,应当是不知道的,这大齐朝刚建立没个十几年,第一任渝老太太就和她师傅一起开了这个听风阁。虽说啊,咱们院里已经有很多剧作家了,但刚开始的时候,事事都是渝老太太亲力亲为。她写的那些故事啊,可以说是写尽了人间百态!甚至还有很多的鬼怪妖邪、仙人奇幻!”

“师傅?”长寻眉头一挑。

老王秒答:“也是开国那会儿的名角了,就是早逝。哎不对,好像是因为怀念她师傅才自己开的这个戏班,哎我都老了,记不太清咯。”

“没事,你继续。”他颔首,不甚在意。

“行,行,我说到哪里了?哦对!”

老王简直称得上是唾沫横飞:“那些故事给当时的人看啊,内容上真的称得上是大大的离经叛道!我听说啊,还有好多士子儒夫说她们有辱斯文!还写文章骂她,什么话都骂出来了。但我们当家的不在乎,还是继续写,写到现在,你看看,发展得多好啊!大家都能接受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离经叛道了。说句题外的,那些穷酸老先生要是不看怎么知道内容离经叛道?肯定在背地里偷偷看呢……”

“哼哼,现在那些骂人的老酸儒老的老,死的死,几代人更替过去了,就我们每一代掌柜的故事还是这么受欢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啊!渝老太太这一脉啊,走在几代人的前头呢!”

说到后来,长寻没再搭过一句话。正巧前面有事忙起来,老王也就识趣地走了。

台上的戏落幕,台下的人慢慢散开。

长寻眼看着渝西辞别了上前攀谈的人群,独自一人往他们之前待过的主楼后面走。

他下意识跟上去。

可能是因为长寻以前也没做个几回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技术不到家,也可能是因为踏进主楼以后的那片清澈见底的湖面突然起了雾,浓厚的雾气仿佛置身于清晨的山林,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总之,长寻跟丢了人。

身后的路也看不清,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闭上眼,好像周围的路径会更清楚一些,流动的风仿佛水流从他衣摆、指尖、发稍拂过。

噔——

长寻微微侧身,始终抱在怀里的长剑自动出鞘,灰色的剑身藏在本就黑暗的夜中隐去身形,带着极度沉厚的古朴气息指向身后的人。

剑尖亮起一点寒芒,蓝色的光晕照亮了来人的脸。

是渝西。

微鸣剑乃上古神兵,它蒸腾的煞气在出鞘的那一刻便强硬地破开身边一切幻术,空气里有玻璃碎裂的声音。雾气散去,长寻得以能好好看清楚渝西这张失去幻术遮掩的脸。

白,就像阳光透过水晶般清亮的白。

那双琉璃珠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长寻,看似波澜不惊,鸦黑睫羽下的眼神间透出的神色却冷。神奇的,剥离了老人面庞的慈眉善目,渝西本人的脸看起来与“和善”毫不相干。

她长着一张高岭之花的冷脸。

渝西勾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红唇锋利的边缘让她看起来嘲讽意味十足:“小神仙,希望你明白,私闯民宅就算是在仙界也是不厚道的。”

下一刻,她漫不经心、又极显轻佻地抬起手,屈指一弹,让剑身发出微微轻鸣。

*

大约三千年前。

深林幽暗,草色青葱。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浓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水汽和枯枝腐叶味四处弥漫,偶有水滴从树叶上落下,发出吧嗒——声响!

有人!

长寻艰难地动了动眼珠,想先勉力睁开眼睛。对危险的感知快过混沌的大脑让他浑身紧绷,让昏迷之前那些能够把人撕成碎片的伤又一次皲裂,疼得长寻眼前一片雾色茫茫。

我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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