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渝西的幻境最先能体会到的是视觉不同，长寻最先出现的是嗅觉。
有一种若有似无地草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拢住那缕香味，伸手却碰了个空。
等到视觉也恢复长寻才发现，他并没有伸出手，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草木香。他的身体正在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带着试图用步伐丈量大地的架势。
长寻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的听觉同样敏锐。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正在勉强地跟着他的步伐前进。半晌后，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有一只手抓住了长寻跳动的心脏。
“喂，你慢点嘛！”她说话时总带着不由自主的娇意，似乎是有着某种口音的缘故，“等等我啊！”
被叫到的人没有停下脚步。
“你这样走是没有意义的，”她又开口了，“不到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送你出去，你再耐心等等不好吗？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没有耐心呢？”
被指责没有耐心的少年脚步一顿，无数最坏的可能在他的脑海中落地生根。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语气阴凉：“……你想困住我？”
太正常了——那个时候的长寻会这么想，简直太正常了。
长寻漠然地观看着这一幕。
用不着什么魇虫帮他回忆，重逾千钧的童年记忆伴随着根本无法被彻底治愈的创伤就已经狠狠地砸在了长寻冰凉的视网膜上。
把他花了几千年时间铸造的心理防线砸的七零八落。
发疯的母亲拽着他扔进冰窟的模样，掐在脆弱少年脖颈上的手，“姐姐”甩着鞭子无情地抽在他的身上，连带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和怨恨的责骂……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魇虫太多了，多到长寻几乎无法保持清醒，而记忆中最疼痛的一幕即将出现——
“长寻，我会送你出去的，我答应你。”
极其坚定的、无法拒绝的温柔承诺打破了梦魇般的黑暗，抚慰了长寻即将失控的心，同时也让早已习惯的长寻为之一愣。因为这句话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些重复了千万次的话语的复读，而是出现了新的内容！那些被他所遗忘的……
身后的她没有停下，还在继续。
“相信我吧。”
“相信我，我尝过被永恒困住的滋味，绝对不会让你和我一样悲惨。”
“我早就后悔了，与其这样被永远地困在樊笼里，还不如出去做个只有百年光阴的蝼蚁。”
“出去以后，你不要再和她对着干了，保护好自己吧。”
“我的愿望就是……你保护好自己。”
长寻挣扎着想要回头，他想借助魇虫的力量去看清楚“她”的脸。
可无论怎么样用力，他的身体始终被死死地钉在原地。长寻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着，浑身肌肉猛然发力，想要试图挣扎着摆脱束缚着不让他回头的一切！
那一切的天道！咒语！规则！！
他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地鲜血淋漓，但长寻成功回了头，也看清楚了身后的一切。“她”正微笑着看向自己，青色衣摆和黑色的发丝都在随风飘扬。
赫然是……渝西的脸。
下一刻——
长寻在现实的时空中猛然睁开双眼，手心中蹿起熊熊的烈火，他看也不看地一掌拍出，青白色的火焰席卷面前的草原，火舌所及之处噼啪声不断，那些来不及撤退的魇虫被烧成了灰烬都没有的白烟。
看似毫不留情的火焰长舌灵性地绕过渝西，魇虫全面撤退，而渝西看上去毫发无损地躺在地上，但幻境还未第一时间从神识中消退，她仍然眉头紧皱痛苦呓语。
“什么？”长寻踏着满地灰烬将渝西扶起来，想要听清楚她在呓语些什么，“……什么草？”
显然，他没有听懂渝西在幻境中的脏话。
但此地不宜久留，长寻的手心凝聚一团暖色治疗术的光晕，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渝西，她就长睫微颤，挣扎着掀开了眼皮。
茫然的视线和长寻在空中交汇，无声无息又暗含千言万语。
“你……”
“这里看起来像是焦螟的地盘，我先带你走，等会儿再说。”长寻避开目光，双手环抱着她站起来。
渝西的身型并不算娇小，但被身高腿长的男人搂进怀里时就显得很小一只。渝西在长寻站起来的瞬间下意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导致长寻的头轻轻往她脸前一偏，呼吸从交错到同频，有人几不可查地咽了口口水。
“焦螟……是什么？”半晌，渝西偏过脸去。虽说这名字她有点耳熟，但此刻实在是没心思去脑海的角落里扒拉更多的记忆了，只能问道。
对长寻来说，怀里抱着个人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他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步踏出去就到了百里之外，风声猎猎间，一边和渝西解释：“妖界分三大区域，一是烛龙族之后犀蛟盘踞的丰沮一带；一是狐族世代所居的青丘；最后剩下的就是虫子和小妖怪们凑在一起的焦螟。”
说到最后，长寻皱眉，脚步也重，显然心里不太痛快：“这些东西虽然小，但是数量太多了，惹上就很麻烦。”
渝西听懂了，大概就是用数量压过质量的虫族。想到刚刚数以亿计的织娘，她就不自觉地在长寻怀里缩了缩，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的恶心。长寻敏感地察觉到怀里人的不安，他的手指微微收拢，抱得更紧了些。
焦螟之国的地盘大，饶是长寻加紧赶路也走了几个时辰，期间还动手收拾了些见他们路过，不安分想上来分一杯血肉羹的蝙蝠鼠类。
都是些没什么脑子的东西，但因为不怕死不后退，也着实耗费精力。
除却前面的交流，这一路基本没有怎么说话。他们各自都因为刚才的幻境有些心事，渝西被人抱在怀里保护得好好的，更加有时间胡思乱想。
被穿胸而过的疼痛简直太过清晰真实，让人难以相信那是魇虫编造出来的手笔。可渝西自己自从车祸穿过来所有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她也没机会被人抢走心丹。
是“木灵渝西”所经历过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