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姑爷。”朱大管事一脸恭敬地朝崔文恪拱了拱手,又冲王跃麟打了个哈哈,“爷说笑了,小的们做生意,最讲究实诚信义,说的自然是实在话。”
进退之间,欠身将众人引上二楼。
太仆寺少卿郑隆的侄子郑子齐“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你说说,这群人里谁能一举夺魁,簪花游街?”
这话问的刁钻,朱大管事不说,前头的话就是啪啪打脸,如果他指出其中一人,就等于得罪了在场的其他人。
卢家十一郎卢信之饶有兴致地看着朱大管事,等着看他怎么接招。
朱大管事笑道:“瞧爷说的,小的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自古以来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位爷能交好走到一处,那自然是志趣相合,各有千秋。若非要小的指出哪个能蟾宫折桂的话,小人之见就是各位爷个个都是状元之才,区别不过是看哪位运道好抢先跃过那道龙门而已。”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王跃麟拍了拍崔文恪的肩膀,“没想到区区一个管事都有这般口才机变,你岳丈这份识人之明倒是难得。”
他身后的卢信之点头,谢海昌只用了短短十几年,从一个游街串巷的小货郎摇身一变成为一方富贾,自然是有一定眼力的。
“任他富有金山银海,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商户而已。”没等崔文恪开口,一旁的郑子齐率先接过了话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与轻蔑之意。
“哎,那个管事,谢家给你出多少身价银子?我出双倍,你可愿意去郑府当差?”他冲朱大管事问道。
当着人家女婿的面挖人家岳丈的墙角,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将目光投向了崔文恪。
崔文恪笑意一僵,脸色有些难堪。
自从娶了谢芳华,这种尴尬的场面已屡见不鲜,每次听人用鄙夷的语气谈论他的岳家,都让他有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就算他不断安慰自己谢氏仙姿玉貌,聪敏体贴,当得起崔家妇之名,可心底那股屈辱感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唷,蒙郑少爷错爱,本不应推辞,只是小的出身鄙陋,见识浅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请郑少爷海涵。”朱大管事笑着婉拒。
郑子齐还欲再说,却被卢信之推了一把,进了天字号雅间。
整个二楼就天字号最为阔朗,此时雅间里软红铺地,十几张矮脚长案有序排布,每个长案下都置有座垫,案上茶点酒水,文房四宝样样俱全。雅间四个角各放置一个铜制狻猊炭炉,烘烘地燃着银霜炭,一进屋暖融融的热意扑面而来,瞬间将众人身上那股寒意驱除殆尽。
卢信之率先找了张长案坐下,感觉屁股下面的垫子柔软异常,奇道:“如此绵软,浑不似平日坐的棉花座垫?”
朱大管事笑着解释道:“这座垫上下各夹了一层蚕丝中间加层棉花,蚕丝轻盈保暖,又比棉花蓬松,所以感觉绵软些。”
王跃麟闻言坐下去,晃了晃身子,点头赞道:“松软柔和,如坐云端。想出这法子的是何许人也?竟有这般巧思。”
朱大管事笑着打了个呵呵,没有回答,见众人依次落了座,忙令茶博士上来煮茶温酒。
这个垫子崔文恪倒不陌生,因为早在谢芳华嫁进来不久,崔家上下就全部换上了这种软垫,不用想也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水沸入壶,一时间,茶烟袅袅,清香满室。
“好茶!汤色清亮,浓郁回甘。这是巴蜀之地的蒙顶甘露?!”一个学子诧异道。
“这位爷好眼力。”朱大掌柜恭维了一句,“确是蒙顶甘露茶。”
“这蜀茶蒙顶有市无价,极其难得。听说每年上贡入宫的尚不足十担之数,今儿个有此口福倒是沾了文恪的光了。”卢信之眯着眼抿了一口茶汤。
崔文恪先前的郁气似乎散了一些,“大家喜欢就好。”
“姑爷说的是。宝刀配英雄,好茶配诗客,能得各位爷喜欢,也是这茶的造化,一会儿小的让伙计给各位爷包上几两回去尝尝。”
朱大管事此言一出,其中几个出身较好的富贵子弟,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都知道这蒙顶茶生于蒙山之巅,采摘难,从蜀道运出更是难上加难,是以市面上千金难求一两,没想到谢家随随便便拿出来待客就算了,还要每人送上几两,听他的语气,这蒙顶甘露就似稀松平常之物,连跟主家报备一声都不用便自行做主。这种情况,要么是奴大欺主,要么是主人家根本没把这茶叶当回事,观这朱大管事言行,恐怕后者居多。
郑子齐不服气,吊梢眼一翻,指着瓮里正温着的酒壶问:“茶是好茶,这酒呢?有好酒爷儿们才有诗兴,若是一般的劣酒,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脏了爷儿们的口。”
朱大管事再次欠了欠身,笑道:“爷说笑,知道姑爷与几位爷要来,小的一早就让人从窖里起出几坛二十年的状元红,恭祝各位爷皇榜高中,早登科第。”
这一番奉承话既恭维了各位学子,又顺带长了崔文恪的脸面,直说得众人通体舒泰,眉开眼笑。
崔文恪长舒一口气,刚才那股子不快早已荡然无存。
众人坐在温暖舒适的雅间里一边听着艺伎弹小曲,一边饮酒吃茶,偶有诗兴大发者再吟上几首酸诗,甚为快意。
唯有崔文恪心不在焉,不停闷头灌酒。
他身为江州一众学子中的佼佼者,自然有人注意到他此刻的异常。
“怎么约了我们出来,你却一个人在这喝起了闷酒?”卢信之拈着酒杯,坐到崔文恪对面的美人靠上,“听说前一段时间你随先生去了浔阳?怎么样?可曾见到了竹林居士?”
崔文恪闻言回过神,摇了摇头,“去的不巧,竹林居士出门访友去了。”
卢信之“哦”了一声,面带惋惜,“那真是可惜。听闻竹林居士满腹经纶,惊才绝艳,一手妙笔丹青更是独步江南,实在令人心向往之。”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转,笑道:“不过,先生向来视你如亲子,这次没见到就没见到,以后何愁没机会,不必为此闷闷不乐。”
崔文恪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