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客第一次作为梦之魔神使者出使其他魔神,出行工具就很是不同。
事态紧急,她自然不可能步行前去。
她也没有乘坐吉蒙里特意豢养的天马所拉的那辆能日行十万的华丽马车。
人们只看见头顶上掠过一只体型巨硕无朋,羽翼华美无匹的金鹏,它飞过时在地面上留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仿佛乌云蔽日。
而那鹏的肩颈间端坐着个女子,束着高冠,袍袖风满。
到了近地点,金鹏便幻作一个容颜绝美的少年,动作轻柔的拥住了下坠的女子,缓缓落于地面。
从梦之魔神领地来的人,踏进了恚之魔神的屋宇。
无人知道他们在里面交涉了什么,又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却都清楚看见,那灰袍女子出来后,本来一脸焦急的那名金鹏幻化的美少年愁容顿扫,一把扑到了她怀中,而女子竟揽着他,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民众哗然。
这人,出使魔神竟还带着娈宠吗?
该说不愧是梦之魔神的臣子么。
沈客以此为开端,正式加入吉蒙里麾下,且一步步扩大自己势力,成为吉蒙里所倚靠的中坚力量。
她退可为她游说各方,消弭兵戈之患,进可排兵布阵,挥师侵伐他人。
她是贤才,跟随的却非良主。
又或许,于她而言确实是“良主”。
吉蒙里奴役臣民,唯独对她网开一面。
这“一面”到底有多大呢?便是新酿的好酒都会让她尝第一口的那种。
沈客玩笑着对她提起过:“主公对臣,犹夫对妻。”
面容佚丽妖冶,斜倚御座的少女朗声大笑,音若黄莺初啼,娇娇娆娆,“卿莫非,对我有意?”
沈客眉眼淡淡:“有意如何?无意如何?”
魔神在寂寥中发出喟叹。
御座之下,年少的不知名夜叉被无形铁链所缚,在沈客脚侧狼藉的吞咽着“美梦”。
那是来自吉蒙里的馈赠。
这貌美而残暴的魔神语声含笑的问他:“……告诉我,我的孩子。你吞下的‘美梦’是什么滋味?”
“……孩子,你可知‘爱’不过是瞬逝的云雾,‘权力’才是美梦的原料。”
没有人回答她。
少年夜叉只是低着头,机械地重复着吞咽的动作。
话锋再次移向了沈客。
“……看无畏的英雄被恐惧啃啮,无私的王者卑躬屈膝,看立下海誓山盟的情人,为背叛与谎言折磨,终于刀剑相向——”
“这样的图景不美吗?”
痛苦与残酷不过是强权的涟漪,破碎的美梦才是真正喜悦的食粮。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呢。
其实不必说她也是明白的。
世间不过是吉蒙里的游乐场,所有人都是她的玩物罢了。
沈客哪里是个意外呢?
只不过是想见她被捧到顶点,然后从云端摔落,蓬头垢面的狼狈罢了。
吉蒙里说:“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呢。就这么有自信吗?认为我不会放弃你。”
沈客脸上还是挂着她的一贯笑容,从容不迫回道:“臣少时曾有幸读过一本名叫《五千言》的书,里面对此正好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宠辱若惊。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世人重视外来的宠辱,无论得宠受辱,都免不了因而心惊。为什么得宠和受辱都要心惊呢?因世人认为宠上辱下,宠尊辱卑。得到光荣就觉得尊贵,受到耻辱就觉得丢人,因此得之也惊,失之也惊。
而她沈客并不是个会为荣辱惊忧的人,哪怕是一头跌进泥里也不会对她心性造成什么影响。
吉蒙里眼神稍冷。
“我若干脆杀了你呢?”
沈客却摇头。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那是她第一次进言。
“主公若想长久宰执一方水土,靠奴役臣民终归是不能得到善果的。”
即使是再孱弱的瘦草,也能将压在头上的巨石顶开。
而吉蒙里选择斥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