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分明一片寂静,但空气里却回荡着澎湃之音。
那是无声的爱。
“抱歉,我也哭不出来。”霍栖转身,眼眶微红,嘴角却是扬着笑的。
“没关系,我来试试。”元澄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前走。
却被封澈拉住了,“我先吧。”
“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元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焰,“你确定能哭出来吗?”
封澈沉默了。
“我很在行啊,相信我吧。”元澄笑了笑,“我可不想被火烧。”
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向石台走去,手掌覆上玉石的那刻,犹如浸入了冰川雪水之中,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景象停留在了她七岁那年。
桃花村的秋日很美,连风也止了步调。
丹桂飘香,一瓣瓣飞落、如碎金点点的桂花挂在女孩的发上,又顺着玉簪掉在她浅粉的裙摆,女孩小跑着往家里赶。
元澄看见奶奶坐在院子里,膝上放着一个圆盘,盘里盛着几块栗子糕。
奶奶手里还在忙活着——入了冬,要给她穿最新最软的袄子。
六岁时,奶奶生了病,于是元澄便跟在桃花村的村民身后,一会儿帮着东户赶牛,一会儿帮着西家插秧。
挣得不多,但也足够了。
“奶奶,您身体好些了吗?”元澄也拎来一个小凳子,祖孙二人并肩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内秋风吹落叶,残阳照硕果。
“见到你就好多啦。”奶奶温柔地将她发间的桂花摘下。
景象开始颤动,眨眼便来到了她七岁的冬季。
雪花扬扬而落,又化做纸钱撒向天空。
腊八那日,奶奶走了。
元澄赶回家时,奶奶已经下了葬。她站在石碑前,分不清落下的是雪还是冥钱,总之都是白的,一如她的心。
寒风拂面,似有刀割。
她在墓前站了一天,浑身沾满了糖霜般的雪粒,打眼一瞧,叫人误会成了由冰雪砌成的雪人。
再后来,她就被道士带走了。
每个人眼中的景象都是六七岁时天真烂漫的自己,不想将来,只享眼下。
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不幸,在六七岁时已经望见了余生,于是他们豁然。
有的人生来注定幸福,在六七岁最是无忧无虑,于是他们绽放。
除了元澄,既没有豁然之心,也没有绽放之时。
她于世间踽踽独行,还好,走的是正道。
这些回忆犹如破碎的瓷片,扎进元澄的血肉之中,刺得她生疼,刺得她喘不过气。
元澄的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滚落,拍在玉石上,淌进了过去。
“把手从玉石上拿开!”
身后传来封澈的声音。
她微微俯身,任由泪水落下。
元澄不敢再抬头去看,可按在玉石上的手却不肯松,松开,就再也看不到奶奶了。
“元澄!”几人见她没反应,喊道。
热浪涌来,元澄晃晃悠悠地伸出手,她哭得稀里哗啦,话也说不清楚,连尾音儿都在颤:“琉、琉璃盅——给、我!”
严泰赶忙把琉璃盅递了过去。
元澄抬眼,见了奶奶最后一面。
原本悲伤的场面,也因她用琉璃盅接泪水而显得滑稽起来。
泪水堪堪盛了小半盅,元澄便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眨巴着眼,挤干了最后一滴泪。
她双眼通红,既狼狈又可怜,活像只淋了雨的白兔。
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火却兀自烧着。
“这火怎么愈来愈旺了?!”元澄一吸鼻子,浓烟卷入,呛得她面容扭曲。
“把泪水倒进去试试。”封澈走上前,拿起琉璃盅,刚要泼下,就被元澄抓住了袖子,他疑惑地扭头,“干什么?”
“你、你确定吗?”她揉揉鼻尖,“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哭来的,要是失败了,我、我可哭不出来了。”
“放心吧,若失败了,也是轮到我哭。”封澈手腕一翻,琉璃盅内透着莹光的泪水翩翩洒落,竟然真的浇灭了火焰。
封澈将琉璃盅放回石台上,朝元澄一扬眉毛,“我说吧?”
“多亏了你啊,我们才能出去。”严泰哇了一声,随后惊喜地走上来。
封澈正要说“小事罢了”时,却发现严泰正在跟元澄说话,他一哽,悻悻地偏过头。
几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她的悲惨回忆。
在归墟秘境中,他们的身体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精神却十分疲惫。
随着大火的消失,众人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困顿之感似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他们原本清醒的头脑。
元澄困得连眼睛都无力睁开,人看似站在火系秘境,实则魂儿已经飞出归墟了。
严泰早已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地靠在石台边;霍栖本就气色不好,席地而坐,合眼运气许久,可能已经睡过去了。
至于封澈,永远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
“澈哥,我们休息一会再去下一个秘境吧!”严泰一副说梦话的姿态。
“哪有下一个?”封澈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听了这话,元澄勉强打起精神,在四周逛了逛,这才发现戏台上并没有出现其他机关,“是不是我们通关的太快了?所以现在被归墟秘境强制停下来休息?”
封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末了,开口道:“要是真困了,就歇会吧。”
元澄两手一摊,不予反驳,盘腿坐下,靠着石台便睡了过去。
梦里,冷月被染的猩红,树影摇曳着一地稀碎的月光,阴冷潮湿的青石砖上攀附着苔藓。
元澄站在河边,看着道士手中符箓燃烧,看着河面黑气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