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今时之憔悴也不禁一惊。
皇夫脚步踉跄走到龙榻前,轻轻推开旁人搀扶的手,一瞬也没犹豫,扑通跪到地上。
剧烈的撞击震得武皇心中一阵闷痛,可皇夫却表情木然,连眉头也没皱,只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武皇,如同一朵破败的花。
他几乎用尽了气力,从胸内拽出一句话:“陛下,为什么?”
“朕只是觉得这样合适。”
皇夫颤声道:“那是我们的孩子,您曾答应过的,您说我们的孩子不一样……”
“那时从前,而今情势已然不同了。况且……你不是有两个女儿了么?”
皇夫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可武皇并没有看他,只是低眸。皇夫缓缓低下了头,自嘲一笑,目光暗淡道:“是臣太贪心了……还请陛下恕罪。”
那沙哑的话音一字一句刮着武皇的耳,似乎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武皇的声音也低了许多:“南玉……眼下时局不稳,正是用人之际,若能用一个孩子来换王家死心塌地,不是……不是很合算吗……”
似乎是愧疚,武皇声调越来越低,最后几字细若蚊吟。可皇夫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武皇忍不住偷瞄皇夫,他跪在那凝望着她,黝黑的眼如两口枯井。武皇慢慢合上眼,不再看他,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可她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指责,而等来了一句熟悉的话。
“臣明白了。臣……遵旨。”
她猛然睁眼望向他,他正抬手行礼,朝自己深深拜下去,道:“陛下忙碌,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陛下龙体正虚,切勿过劳,若有所托,臣随时应召。”
文雁连忙搀扶,皇夫似是不觉,只有些落寞的笑问:“文雁,你说那孩子长什么样子?”
文雁喉头一涩,不知如何作答。
皇夫笑道:“走吧,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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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
湿黏的水汽弥漫天地,黏得人浑身不适。
皇夫不过休养了两天便从床上爬起,要去伺候武皇坐月。面对风继的阻拦,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别人照顾,我不放心。”
两日的休整不但没让皇夫恢复,反而使得他的脸更加苍白。他的腿足足跪了三天,乌黑的淤青遍布小腿,现在仍不能利索的行走,除了在凤鸾宫,其余的路都是坐轿辇接送。
望着轿辇远去,风临有些担忧,她攥紧了风继的衣袖,小声道:“姐姐,爹看起来很不好……”
风继牢牢抓住妹妹的手,嘴上安慰道:“不要怕,不会有事的。”而目光却紧随皇夫的背影,一刻也不敢离。
天色渐晚,凤鸾宫烛火摇曳,武皇批完手中的奏折,接过皇夫递来的补汤,边喝边暗暗打量他。并不是她的错觉,皇夫确实愈加憔悴,话也越来越少。
这几日他仍如从前般照顾自己,细心体贴,无微不至,事事亲为。可武皇心中隐隐仍有些忧虑,只因为皇夫太过安静,无论是对这件事,还是对自己。
武皇喝完汤,握住了来接碗的手,修长的骨节膈得她掌心微痛。她轻轻地,似是抱怨一般道:“南玉,如今私下里,你怎么不唤我名了?”
皇夫木然盯着她的手,没有回答,抬起另一边的手拿过了碗,默默坐在床前。
“你怨我?”
“臣没有。龙裔皆为陛下生育,自然也由陛下安置,臣不敢多言。”
武皇一时无言,又试探道:“我没醒这几日,皇太夫为难你了,是吗?”
“陛下,为您产育祈福,本就是臣的职责。”
听到他这样回答,武皇隐隐有些怒气,手也用力了几分:“南玉,你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同朕赌气?”
皇夫闻言落寞一笑,转过头,安静地注视着武皇,道:“陛下不断追问,究竟想听臣说什么?臣在意不在意,赌气或不赌气,对您而言又有什么影响呢?”
“若臣此刻真说了让陛下要回儿子的话,陛下便会收回旨意么?
若臣此刻说了要陛下讨回公道的话,陛下便真的会去责怪皇太夫么?”
武皇语噎。这些问题,她比谁都清楚答案。
“所以陛下何必说这些……”皇夫落寞垂眸,缓缓起身,从她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臣……再去给您盛一碗汤。”
殿门缓缓关闭,武皇坐在床上神色不明,一旁的刘育昌见她似乎不悦,劝解道:“皇夫是个识大体的人,这样不好吗陛下?”
“好。”武皇低垂着眼,脸沉在阴影之中,分辨不出高兴与否,“这样很好。”
过了两日,王修容抱着小皇子来了栖梧宫,说是要给皇夫谢恩。二人在礼厅说了什么并不清楚,只知道皇夫出来后便去了书房呆坐。
午膳时皇夫也没有用餐,只是安静看着两个女儿吃完碗中的饭,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二人的头,而后起身道:“我累了,去歇一会儿。”
姐妹二人点点头,还未端起茶杯,便听见不远处“噗通”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文雁焦急的呼喊:“殿下!殿下!”
风临的茶杯一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窗外的雨滴砸在屋前,带起一阵萧索,满宫的落叶残花,飘在水洼之中,如浮萍般起起伏伏。
门窗紧闭,还是挡不住那秋雨的寒气。风临的眼睛哭得桃子似的,豆大的泪珠随着雨水落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父亲他,已经五天没有醒了。
风继在一旁喂药,原本莹润的脸也消瘦了下来。这几日她课业全推,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夫,连煎药也亲自盯着,生怕像之前混进了不该有的东西。
皇夫昏昏沉沉,时常喃语,翻来覆去只一句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风临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啜泣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爹爹总说这句话?”
稚嫩的童声混杂着雨声,听得风继心猛然抽痛。她平复了很久,才开口答:“我不知道。”
她想,临儿还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