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炊烟却寥寥疏疏。偶遇到几个村民,却也无甚笑面,见人问路,不过抬手一指,开口攀谈,也少有笑面。
问及家中光景,抿唇不言;问起官政税收,愁眉紧锁;问到珣楠之事,更是连连摇头摆手,扭头便走。
一行人受了冷遇,也并不气馁,继续在附近探问,往村庄里走。三人沿着路走了四五家,都院落荒芜,终于到第六户时,见着个老翁,才得以搭几句话。
老翁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穿着身旧袄,撑着根长木头作拐杖,搭话有所回应,问路也肯指上一指。
几人连连道谢,又攀谈几句,老翁皆简言作答,待问到此处为何如此荒芜时,那老翁却面一沉,神情冷硬起来,睨向几人道:“为何荒芜……你们既来这里,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宁为楠安狗,不做武朝人!”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立时一变,小张更是急道:“啊?为何这样说啊!”
老翁冷哼一声,把脸扭到一边,“为何这样说?话里不是讲的很明白了么。自然是老百姓在这里活不下去,只有到那边去了!”
风临道:“老伯伯,怎的活不下去,是这里的官不好,那边的楠安王好?”
老翁重重哼了一声,嗤鼻道:“这里的官是不好,那里的亲王难道就好?若没有她,这里的官也不至如此嚣张跋扈!重税重役,白吃白拿,抢子夺女,一年辛苦劳作,最后却落得饿死的下场……
我们只有一张皮,她们却当三张来扒,如何活得下去!”
他越说越显伤心之色,继而哀道:“二十年前,这里也是个热闹地方,落到现在这样,全是拜她们所赐!那些穿袍子的,有几个不巴结那镇南王?哦……从前倒有,可夜刀一滚,现在也没有了!
她们、她们想发财,镇南王想威风,两边一拍即合,便来祸害我们!那镇南王想要人,这边便死命地撵人去,镇南王想要地,她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慢慢挪动……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里的百姓给逼得没法子,不得不抛乡弃地,遂了他们的意,去楠安讨生活。幸而镇南王还不算丧尽良心,待她地方的百姓倒还不错,这才过得下去,不然,要怎么办才好?”
小张听得愤慨,不由得问:“如此可恶,你们如何不报官?”
老翁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这里人烟逐年荒芜,农田搁置,官儿却越来越富,府邸豪阔、侍娇成群,你说我们为何不报官?”
他说到激动处,抬手朝旁一指,道:“我们连这县镇都走不出,唯一通的路,只有楠安!”
小张脸一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风临在旁不做声,脸色愈发难看。
老翁深吸了口气,摇起头来,“去楠安,说起来也并不可恶,草民贱命,到哪活不是活?可我,可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我们是人,不是牛马畜生,凭什么她们想赶就赶?!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咽不下!”
“旁人说楠安再好,我也不去,不为别的,就为一口气,我不要给人赶来赶去!便是死,我也要死在我的家!”
他激动地咳嗽起来,胡须抖成一片,风临赶忙上前扶住他,江墨恒绕到他身后给他拍背顺气。
好一会儿,老翁缓了过来,抓着拐杖看向她们,道:“我知道,你们不是赶路人,我快死了,这些话总得有人听。你们既来了这里,便请将这些话记下,有朝一日若掌了权,不要忘了这里百姓的眼泪。”
他浊眼发红,低下头,缓缓起身,往屋里走去。
冬日晴空之下,老翁背影佝偻,颤巍巍迈向前方的破茅屋,明亮的阳光落在他发上、须上、破开的袄边,泛起一阵白光。
他老了,陈旧的身躯已到了听从天命的时候,在人生的末途,陪伴他的只有这座茅草屋,这座茅草屋曾见证他的出生、他的青春、他的年迈,如今,它也将与他一起,走向生命的终结。
回去的路上,风临始终不发一言,夜里辗转反侧,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