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瞪大双眼,只觉胸膛气血翻涌。
“我就在这,你们来杀!别为难我的兵!今后换个将领,她们仍是为武朝戍边报国的好军人!放过她们,就当是为武朝存续军力,也当为你的子孙积点德!!”
“你!”柳合脸红一阵白一阵,指着她要说什么,却被顾程抬臂止住,顾程嘴唇发紫,却仍应下了她的话道:“我答应您!”
风临道:“起誓!同我起誓!”
顾程道:“我放过在场北骑,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柳合气急道:“老将军你糊涂了!你答应她干什么?!我们现在胜券在握,杀她易如反掌,你何必答应她?这不是给自己平添麻烦么!”
顾程抓着心口猛地暴喝:“住口!我已经下令了!不得伤在场北骑!”
柳合给她吼得脸色难看,眉宇阴云变换。
风临冷冷看着她们,待得到顾程许诺后,扭头对北骑下令:“退!”
身后目光齐刷刷聚在风临身上,惊愕的、震愤的、悲戚的、难以接受的……目光交错,复杂万千,却没有一个人动。
相反,在听到那声退后,不少北骑都暗暗握起了武器。
风临看着她们,刹那一股酸痛的洪流席卷胸膛,让她已麻木的心脏再次疼痛起来。
起码,她们是值得的。
风临忍住思绪,深吸一口气,再次下令:“没听清吾的话吗!现在吾仍是你们的将,吾令便是你们的军令,北军何时会无视军令?!吾再说一遍,都退下!”
一个北骑终于忍不住,她抓起地上的刀喊道:“殿下为何叫我们退,何不杀了她们!纵使败了,死前痛痛快快一场,也不枉相识!”
“胡闹!”风临道,“你痛快了,家人呢!纵使你的家人也觉得痛快,可她们的家人呢?!现在已是困局,死一个,好过一同葬送!”
那人悲屈地合上嘴,戚戚望着她,见她低声说:“只我一个……便好。快过年了,我回不去了,总要送你们回去。”
“都退下吧。”
北骑们终于动了起来,她们迈起沉重的步伐,铁甲混着血水,发出低沉的微鸣,却没有走远,只是退至道的两旁,这是她们最后的固执。
天上冰雨还在下,但风临已不觉得冷了。
她转过身,重新望向大军,湛着寒光的尖对准她的咽喉,只待取她的性命。她忽然觉得一切荒谬可笑,她甚至不知自己这些年究竟为了什么而拼命!风媱的话浮现在耳边,惹得她心中冷笑,是啊,她的确没有好下场,这不就应验了吗!
要她死的是她的母皇,她母皇要杀镇南王,也要杀定安王!
借着这个局、借着这把刀,杀了她的旧敌,也杀了她的新患,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多么好的布局,多么好的谋算!
风临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死亡并不能击垮她,只因她在死前已受到了最残酷的伤害,与至亲至信的欺骗背叛相比,死又算什么?!
不就是死吗?不就是个死吗!
风临迎着箭锋,一拳狠捶在自己胸口,冲着她们大声嘶吼:“来啊!要我的命不是吗?!我还给她!!!”
凄厉的吼声如惊雷回荡于长街,仿佛头顶的夜空也给这吼声惊了一下,哗啦啦落下一大捧冰雨。江墨恒同北骑们站在道边,等候大军处刑她们年少的将军。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风临,发觉那人竟真的没有躲的意愿。那人就只站在那里,黑夜冷雨中,那身影实在太单薄。
冰粒打在顾程身上的铠甲上,噼里啪啦作响,令她千疮百孔,她颤巍巍举起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老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前半辈子都正直的过了,临到老,却要做这样的事么?
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做的,此刻也不可以更改。
忠君……思及此,顾程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狠命一挥,沙哑道:“放箭……!”
箭搭弓而向,风临缓缓合上眼,她逼着自己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想那些怨恨,不去想那些遗憾,只想想那些好的事,不要带着恨离去,起码自己死前还可以护住部下,起码自己还可以死得有尊严……她将自己的意识淹没于空旷的夜,紧闭双眼,却在黑暗之中,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
“殿下!!”
面前传来呼啸的风,风临只觉眼前一晃,下一瞬猛地被人扑倒,有人以肉身为盾,死死抱住她。
她听见上方传来咚咚咚的闷响,如铁斧劈肉,等回神时,风临睁眼,只能望见头上方那张熟悉的脸,正紧皱眉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墨恒……”
以肉躯为盾,江墨恒护住了身下的人,那个小亲王脸已白无血色,简直如一具雪尸,躺在地上睁大眼睛,颤抖地叫她的名字,凄惨的模样,简直叫江墨恒疑心有没有护好她。
江墨恒想张口唤声殿下,却在启唇的刹那喷出血来,淋淋漓漓,散在了风临脸庞。血是热的,可风临身体却在一瞬间冷透了。
十几只箭插在江墨恒身上,杂乱地立着,有一支箭力道甚大,竟穿透了右肩轻甲,面朝着风临,小小地露出一截箭尖。
这箭应该是插在她身上的。
这所有的箭都应该是插在她身上的。
风临躺在地上,颤抖地向江墨恒伸出双手,两手抖得简直如狂风中的树枝,她一边抖着去捧江墨恒的脸庞,一边唤道:“墨……恒……墨恒……”
在她的双手间,江墨恒脸上的血色,以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去。
风临慌张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哀求着唤道:“墨恒……别……墨恒……”
不过眨眼的功夫,江墨恒的脸已是灰白的了。
深红的血从江墨恒的嘴唇中流出,她眼中的光点随之流逝。风临慌乱地去用手擦她嘴上的血,可怎么也擦不尽,越抹,下巴上的红便越多。
“墨恒……墨恒!别!别!”
“殿下……”
一只沾满血与土的手握住了风临的左手,力道不大,却很坚定地稳住了风临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