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披衣出来张望。
周拂衣拢着外袍站在窗边,目光望着遥远的西天:“在你们的眼里,如今这火势是什么模样的?”
“属下愚钝,只能看见被火光照亮的群山。郡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们还是赶紧……”
女人撩起眼皮,懒懒地“嗯”了一声。
她长眉斜飞入鬓,眼尾平滑上翘,眼下的小痣拢着明明暗暗的火,在暗夜中妖冶异常:“不怕,瞧着近,实则隔得远。秦氏宅院就是烧得灰都不剩了,也殃及不了这里。”
侍卫在窗外瘆人的风声中,想起了这位郡主的荒唐传闻:传说她出身不祥,魂镇幽冥,多智而近妖。
周拂衣在炽盛的火光中眯起眼,感觉到了一阵腥甜的香风,比新鲜的血肉还要恶心。
她手臂上的青黑图腾像是活物一样,扭曲着攀附到指尖,周拂衣拿扇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嘴角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她好像听不见外面大声的号呼,神色淡淡地眺望着远方的火:“这世间的万物,也不比一张纸结实。一烧,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侍卫背上冷汗涔涔。
“你下去吧,今夜不必再来。”
“属下遵命。”侍卫倒退着出了门,只见郡主站在窗边,她的影子拓在墙上,极长,极薄,像一柄镇魂的宝剑。
有人从窗外敲了两下窗棂,周拂衣问他:“事都办妥了?”
“人已送回碧落乡了。”薛怀矜穿着那身黑色道袍,隔着窗户递过来一个小酒樽,“你这么恨自己的叔叔?”
周拂衣抿了口,尝出了一股香甜:“是醉三秋吗?”
“小丫头舌头很灵,知道什么酒好喝。”
周拂衣捏着酒盏,低声说:“自打十年前起,陛下最恨巫蛊之术,要不是那帮文臣武将天天往上递折子拦着,他恨不能御驾亲征,踏平西南。可他实在是昏聩极了,一个昏了头的帝王,怎么能够打得了胜仗呢?恰好我是一个获罪的郡主,得陛下恩惠,不该回报他几分吗?”
“你们大周养了个大祸害。”
“长在这九重宫阙里,谁的手会是全然干净的呢?”周拂衣拨动蜡烛,火光从她脸侧一闪而过,在她的眼尾曳出一条狭长的影子。
周拂衣支开靠着山溪的窗户,溪石上映着粼粼的火光,她伸出手,指尖接住了一枚尚未燃尽的朱雀符。火苗停在她手里,温顺地打了个圈,熄灭了。
周拂衣抬起头和天空中展翅欲飞的火鸟对视,快意地说:“再烧得旺些,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她对薛怀矜说:“接下来的事,就劳烦你了。”
薛怀矜背插长剑,血红的剑绦在风中猎猎作响。
“放心,我从不背诺。”他饮了一口醉三秋,瞧着群山在火光中现出形貌,“上穷碧落,无何有乡,这沈姑娘的美梦,是该醒了。”
他们并肩看着这冲天的火光,溪水潺潺,将天色映照,映出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
“往后的路,她得孤身一人前行。”
等到天明时分,大火才算彻底扑灭了。
秦家的宗祠被烧得干干净净,祖宗牌位,牌匾瓦舍,全都化作了一片焦土。
所幸宗祠并无人居住,贮藏宝物的石库更是不惧火烧。
秦家的家主进库查探,在祠堂的墓葬里,却发现了一具全身焦黑的尸体,正是昨夜试胆跑丢的小弟子。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进了宗祠,也没人知道他如何进去石库,还是一起试胆的人认出了独倚楼的酒壶,才将他的身份对上。
此人名叫秦梧,十三岁上,平日里沉默寡言,做的最过的事情也不过是闯了后山。
他身上并无致命伤痕,死时皮包骨头,不像是被火烧死,反倒像是遭人榨干了骨血,全身都蜷缩成了一团。
众人将尸体翻过来一看,只见他的一双眼睛也烧成了赤色。众人左看右看,只见他的死相竟和展翅欲飞的鸟一模一样。
天降大火,恐有不祥。
不知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秦梧的死讯就这样穿遍了——
“此子得罪了朱雀大神,遭天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