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娣作为太子表妹恃宠而骄的模样,眼下训斥下来,不留半分情面。
言罢,再不理谢良娣,转身问身后的贴身侍女,“公主请来了吗?”
偌大的太极宫,女人三千,公主却只有一位,不必明言,人人皆知指的太子同母胞妹,皇帝陛下惟一的女儿,长乐公主。
话音未落,太子妃一摆手,示意侍女不用答了,她望见一个倩影正飞奔而来,可以在太极宫里放开步子跑来的姑娘,除了长乐,还有谁呢。
心神稍安,公主来了,救命稻草就来了。
“嫂嫂,阿兄他怎么样了,你们为什么都在门外,殿内现在谁守在身旁?”
柳氏比长乐更惶急知道真相,几乎失仪坠泪,一把攥住长乐的手,恳切切道:“苑妹妹,妾身求你,帮我们去望望你皇兄吧,东宫一干人全部被拒之门外,苦求无门,你不一样,你是殿下亲妹,是正儿八经宇文氏嫡出血脉,陛下亲征在外,现在整个太极宫里,你就是殿下最亲的人,谁敢拦你,谁就有不臣之心!”
“嫂嫂,你放心,我这次来,正是有急事向阿兄禀报,我去见他,你们等我的消息。”
然而,转过跨院,直面的是侍卫四围而来的尖刀。
缀玉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张着双臂,身子发颤挡在长乐面前呵斥道:“好大的胆子,这是长乐公主,你们怎敢拿着武器。”
侍卫不为所动,武器未撤后分毫,只冷冰冰地重复一句话“任何人不许入东宫殿,这是命令。”
长乐心猛地一沉,眼前众人眼生得很,全不是东宫的侍卫。太子受惊坠马,伤重未知,殿外又层层重兵把守,怎么看怎么想都令人心惊。
她面上不露,从袖中捧出一枚凤印,好言好语解释,“陛下命我代管先母印玺,虔化门内,皆为属辖,并非有意硬闯,实则肩膺御命之责,不敢懈怠。日后谁来问罪,我皆愿意亲自同他们解释,不会让各位难做。”
这是公主替他们担保,给足了脸面。
然而还是无用,侍卫仍旧肃容拒进,“不行,上峰的命令,论谁来求情都不行。这是缇营卫的铁令。”
啊,原来今天两次惊吓,皆是拜缇营卫所赐啊。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月洞门前闪过。
说熟悉也不对,照理堪堪见了一面,但那样的人物风貌,惊鸿一瞥就足以铭记不忘。
“殷将军,殷将军……”长乐就差拿出帕子挥舞了。
殷恪往前走了两步,到底回头,见是她,浮过一个讶异的表情:“公主殿下,您是在唤臣吗?虔化门一别,臣还以为殿下决然不想再见臣了。”
“是,是……怎么会……”长乐连连摆手,满脸堆笑,笑得无辜。“此处说话不方便,殷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殷恪偏头,“有什么秘密要告知臣下吗?”一个“密”字,特别被加重了音调。
长乐有些泄气,传闻殷恪性格残忍,睚眦必报,别人犯他一尺,他必还以一丈。关于密信,他明明已给足暗示,甚至可以明抢,自己却浑把他当傻子,大剌剌欺骗他,得罪了个通通透透。现在还覥着脸求人家给个人情,实在是卑劣而异想天开。
“缇营卫最喜私隐,殿下请跟臣来。”
欸?长乐抬睫,这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殷恪居然没有挟私报复,让她继续难堪,就这么放水过去了?
“就你一个人,叫你那丫头离远点。”说完,殷恪就偏身走远了。
她哪敢违拗,嘱咐缀玉原地待她,忙不迭提裙追了上去。
丽正院古槐树下,一片黑暗里,殷恪背手等她。
长乐往前了几步,似乎最终下定决心。“我有密信,求求缇营卫通个情,让我见一下太子哥哥。”
她听到他一声轻笑,“不觉得对不起你衡川姑姑了?”
长乐垂下眼睫,“或许,一开始,她就指望我恨她。”
那哪里是一封检举书,说是催命文都不为过。信中充斥着对父皇乃至先皇的怨怼,全因他们对雍吴王宇文夤的不公。
雍吴王宇文夤,当今皇帝的哥哥,在成安二十四年后,成为整个太极宫的禁忌,全因他的生母李丽妃,在这一年,被发现是前朝皇族姬氏后人。后来,李丽妃消失在了太极宫,再后来,原为雍王离太子之位一步之遥的宇文夤,一夜之间卸下了所有政务,降为吴王,天亮熹微即孤身赴封地,至去岁殁,一生没有回过上京。
宇文夤被所有人遗忘,唯有他异母妹衡川公主,替他不平了一辈子。因为不平,先皇崩逝时,她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不平,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自愿选了郑氏驸马,只看重了郑氏作为一等一世家的人脉关系和原籍吴地的出身。因为不平,她培养并怂恿儿子作高官,贪金帛,只为哥哥积蓄起事资金。
郑伯戌到死都不会明白,他嗜财如命的母亲,从头至尾,没有爱过他。
亲子尚如此,更何况侄子侄女,之所以邀长乐来春日宴,就是希望借她的手,将信递给太子。
太子掩了信,是为昧下皇姑的陈情自白,伦理有恙,其心可疑。
太子交出信,历历“罪证”,势必已过太子眼,子观父“罪”,必生嫌隙。
君王若与太子生隙,其后是数以千计的性命和惊涛骇浪的朝堂巨变。
衡川长公主一招,不可谓不毒,这个毒,还是让长乐亲手递出去的。
“信给我吧。”殷恪向她伸出手。
“这封信,由缇营卫交出去并不好。”长乐先发制人。
“怎么说?”
“因为这里面也满是缇营卫的‘罪证’,公报私仇、屈打成招、指鹿为马、作奸犯科……由缇营卫交出,会被怀疑作了掩盖。”
“那殿下带着这封密信找我作甚。”殷恪抱臂看着长乐,颇觉有趣。
“这信我来交给阿耶,与任何人无尤,而我想见到太子哥哥。现在太极宫里,只有你能帮我。”
长乐开门见山直明己意,几番交道下来,她深知,和殷恪这样的聪明人,兜圈子,没有任何意义。
“哦,原来殿下是来同臣谈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