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驷院的值班房。
华凌祁醒来,身上的伤口在境里已修复完好,只觉得手臂酸疼。
拉开门,外头细雨如丝,她没撑伞,揉着僵硬的脖颈走进训练场。
小吏急匆匆跑到她跟前,慌张地说:“厩长,武宣候带人要搜查咱们北驷院。”
华凌祁穿过蒙蒙细雨,见骆煜安打马前行朝这边走来。
骆煜安不复昨日狼狈不堪,他折锋断锐,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悍戾,再擅伪都掩盖不了。
霎时,华凌祁竟觉得那神情像极了镜焲。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华凌祁,下令道:“悍羯质子叛乱出逃,凡是所属中都的,掘地三尺在所不惜。”
他下了马,对华凌祁说:“若厩长觉得不妥,大可向太皇太后哭诉。”
华凌祁莞尔笑道:“侯爷本职所在,我们定全力配合,只是你们注意些,莫要惊扰了这些马,胆子小。”
骆煜安慢条斯理地顺着燃凰的毛,说道:“我看胆子大得很,半夜死了人,今日不都照样吃饱喝足。”
潮湿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禁卫们知道两人不和,不敢多言,各自散了,四处搜寻。
头发上的雨珠,如晨间寒露。
华凌祁说:“那要恭喜侯爷福大命大。”
“我们能端了公车署,自然要留着命谢谢厩长。”骆煜安扯了扯手套,说。
自从王福源与她说,太主家死了一个面首,她便疑心公车署有异。
骆煜安也在查,她便不能光明正大地部署。
上次在境里,骆煜安差点要了她的命,总要礼尚往来才是。
她命王福源杀了几个藏在公车署的探子,假意出了披露,让他们意识到,骆煜安的人可能已知晓了他们的筹谋。
骆煜安不是喜欢玩火么?
那便添柴,让火烧得更旺。
形势迫在眉睫。
具王福源的消息称,质子阿古勒早已在宫中与戚良人暗通款曲。
昨日华凌祁也在赌。
赌阿古勒的决绝。
赌戚良人的痴情。
太后的寿辰,戚良人豁出命也要为他创造一个时机。
有戚良人做引子,他们迟早要查到陈户。
她要的,就是陈户的命。
“公车署?岂是姑娘家去地方。”华凌祁无辜乖巧地说,“侯爷谢错人了吧。”
骆煜安身形高大,靠近时带着强取豪夺的气焰,说:“不能,厩长这般好的功夫,怎会认错?”
华凌祁讪笑,说:“侯爷若得空,把‘忘恩负义’四个字好好默写几遍吧。”
“是么?”骆煜安俯身在她颈间嗅了嗅,说,“这么重的血气,要我仔细查一查吗?”
华凌祁纤长的食指,从他颈侧滑到胸口,贴近他耳边,轻言细语说:“侯爷怀里揣着染着我的血的帕子,血气不是更重吗?侯爷每夜可做了美梦?”
骆煜安突然觉得胸口处灼热不堪。
明明她的手指微凉,触摸过的地方,却火势凶猛席卷而来。
明明这样清冷,摆着生人勿扰的脸,却硬是叫人升起无尽的情|欲。
他闭了闭眼。
“侯爷确实应该查一查。”华凌祁推开他,拉开距离,蓦然冷着脸,说,“不过,侯爷昨夜锋芒毕露,怕是以后风光无限,去韵湘楼吃酒的空隙都没有了吧。”
“吃醋了?”骆煜安咬咬牙,说:“那更要谢谢厩长美意。”
他藏锋敛锷,纨绔浪荡,就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无端牵连朿郡。
她这样筹谋,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自己想涅而不缁。
那便一起沉沦吧。
禁卫们聚集起来。
骆煜安翻身上马,说:“韵湘楼的酒早就吃腻了,改日去厩长府上,登门造访,讨一壶北地烈酒尝尝。”
华凌祁阴冷地看着一行人出了北驷院。
王福源恐已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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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大街的这处宅子,每日洒扫,被温茛知和哑奴收拾得很干净。
小院中也栽种着一棵梅树,华凌祁每日看到它便想起在郡邸狱里的日子,它仿佛提醒着她铭记曾受过的痛。
痛,更能让她认清自己。
梅树枝繁叶茂,不过传来的蝉鸣,惹得人心浮气躁。
树下,华凌祁和温茛知对弈。
“先生,我不知这步走的对不对。”华凌祁执白子,踟蹰片刻说道。
“下棋先纵观全局。”温茛知说,“犹豫便错失良机。”
“影卫这枚棋子。”华凌祁说,“我握不住。”
“再精美的棋子若要有用,看得是执子人将它放在哪里。”温茛知说。
“先生......”华凌祁说,“我或许错了。”
温茛知放下棋子,沉静地说:“阿祁,你该明白,若没有主人,哪里来的影子?他是世子留给你的棋子,用着便是,不必自责。”
“老头说我坏话!”
王福源从墙头跳下来,拿起哑奴准备的果脯就往嘴里扔。
“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我,总不至于宰了几个悍羯鞑虏就暴露了。武宣候是试探过我,不过......”王福源说,“他既没跟旁人提过,你何须担心。这般瞻前顾后,如何成大事。”
华凌祁果断落下棋子,说:“查出来了?”
王福源自讨没趣,说:“东市帛行的于家女儿,未婚先孕,瞒着于家上下,想与人私奔。走的前一日去了照泽寺,慌里慌张也没吃饭,结果在寺里晕倒了。方丈心善,腾出一间禅房给她休息,让小和尚通知其家人。”
“谁知啊,被中尉署以此为借口,将方丈关押起来了。”
王福源嘴里嚼着吃食,含糊不清地又说:“高修元死了。”
华凌祁眸光渐凝。
了尘出寺时,说了句“我走了”,也许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他狱中圆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