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侯毓沉静的面庞,越昭想起了刚刚在馄饨铺时,抬头看见一个被矮小粗壮男子拉扯着来的那个瘦小的姑娘。
她穿着粗布衣裳,头发凌乱得遮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瘦得宛如枯枝一样的手臂被男子紧紧攥着,让人看见总是会产生担忧与怜惜。
在王二一句句“邪书”地咒骂时,她佝偻着身子,低下的头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好像就要那么沉默着,默默地忍受完这一生。
越昭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升起了一些勇气,为什么又站出了那一步。
可看着她一声声地说着自己叫姜葭,一声声捅破那厚厚的早已生茧的隐忍,越昭恍恍惚惚地觉得好像她就该叫姜葭,好像她就该这样昂首挺胸地亮出自己清亮的眼睛和削瘦而英气面庞。
好久越昭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侯毓方才的话。
转过身要回书肆,越昭的余光扫过馄饨铺。
只见陆氏轻轻倚靠着铺子的门框,就那样愣愣地站在那,目光向着的方向好像是方才姜葭离开的方向,但双目放空,没有焦点。
垂下眼睫,越昭还是跨步进了书肆。
等侯毓也进了书肆越昭才犹豫地开口问道:“侯姑娘,你知道陆姐…的名字吗?”
侯毓也是一愣,从前她丈夫还未去江州时,她来书肆来得少,和街坊们也没有熟络,也就近日才来得频繁,但也是跟着大家叫“陆姐”,她确实不晓得陆姐的名字。
“我…并不知晓。”侯毓也只能回答道。
“唔。”越昭叹了口气,转过身。
正想找些话头,正巧看见书架上的书,越昭拖着声音一字一字念着打趣:“百—川—流—”
说完还转头向侯毓眨了眨眼。
侯毓无奈地笑了道:“瞒着你此事确实是我的不是,”复又解释:“此事我家中也无人知晓。”
说完她略带忧愁地接着说:“也不知往后还能否继续写下去。”
越昭咬着唇没说话,过了会儿认真地看着侯毓的眼睛说:“那就继续写下去吧。”
“无论如何我都会是你的读者。”
“嗯。”侯毓朝她粲然一笑。
越昭看向侯毓手里轻轻捏着的那束木槿的茎,说道:“要是又遇上什么麻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她本想说的是遇上什么麻烦的话一定要找她,可去哪里找她呢?找的是林昭,还是永仪公主呢?
越昭一时间很是羞愤。
羞愧于她的不坦诚,羞愧于她的胆怯。
来到这个世界这些时日了,她好像还是这样拧巴着不愿接受突如其来的那个身份。
即使那个身份能接受万民朝拜,即使这个身份能享受平民们汲汲渴求的富贵钱财。
可“公主”的魔咒就像枷锁,她越在京城前行一步,身上的束缚就越紧。
有些像得了便宜还卖乖。
越昭扯着嘴角自嘲。
“我会常来的,”越昭抬起头换上笑意,“你可万不能嫌弃我来得频。”
“那是自然。”
侯毓几步擦过越昭的肩,走向越昭身后书架下的小柜子,蹲下身在柜子里翻了几番。
终于从下边翻出了一本有些年代的册子。
页脚还起了毛边。
侯毓轻轻吹了吹封皮,又伸出手轻抚页面,垂眸轻声开口:“这是本游记。”
越昭也蹲在她的身边,看着那本旧书,静静地等着侯毓说下去。
“六岁时初次翻开它我才知,除了南海和京城,历朝竟是那样的大,山川湖泊、日月星辰,竟是那样的不同,而历朝之外,原来还有更大的世界。”
越昭和侯毓的目光在侯毓双手捧着的书册上汇集,越昭看着书封上的字问道:“兰槿?”
“嗯。”侯毓低声应道,“是我母亲。”
吸了吸鼻子,勉强扯起嘴角,侯毓递出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向越昭:“送你啦。”
越昭慌忙推拒:“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我怎敢拿走。”
侯毓坚定地说:“这本书我已翻了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了,只是后来年岁越大倒是渐渐不敢翻起了,故而早早被埋没在了角落。”
“遇见你是我的运气,我总觉得这本书早该赠予你。”
“如果有机会,不妨按着上头的记录和路线也出去看看风景,”侯毓的眼神渐渐缥缈,“如果真的看到了那些风光,千万不要忘记给我写信,告诉我那些地方变没变,告诉我大漠是否真的沙如雪月似钩,雪山是否真的皑皑终日、万仞耸天…”
眨眨眼,侯毓才回过神。
低头轻笑道:“瞧我,时不时地胡言乱语。”
“为什么不自己去呢?”越昭略过侯毓的玩笑话,认真地问道。
“大概是我总爱找些‘身不由己’的理由吧。”
侯毓的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的弧度。
越昭一时间觉得自己问出的话有些傻,回了个抿着的笑,双手接过侯毓手里的书册。
指尖轻轻拂过书脊,只道:“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傍晚的斜阳橙红橙红的,斜斜地从敞开着的门照进书肆。
两人一齐蹲着的身影也被拉长,拖着的影子在墙角折起,瘦长瘦长的。
*
万筠松没想到,江州的公鸡竟也与京城、与她曾经呆过的白鹿书院的公鸡一般,那样的尽职。
早早被这公鸡叫醒,万筠松顶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正巧撞上不远处也正刚推开门的何祥。
万筠松有些惊奇地打了个招呼:“何大人早。”
也不晓得何祥昨晚是偷了鸡还是摸了狗,这垂挂着的黑眼圈都要耷拉到脸颊上了,和他原本就干瘦的脸结合在一起,瞧着活像是清晨刚从du场里出来,欠了万把银子似的。
不过对着如今名义上的上峰,万筠松可不敢嘴上开出这些玩笑。
倒是姜函真大剌剌地夸张呼道:“何大人昨晚可是睡得不好?怎这样挂相?”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