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盛到家时,沈清嘉已经洗漱好准备睡了。
他心头却是怀了一丝迫不及待一样,一定要敲门把沈清嘉叫出来。
沈清嘉出来了,他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让沈清嘉泡茶给他喝。
沈清嘉觉得这个疯子真是疯的越来越不可理喻,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泡了茶拿过来。
把杯子递给高启盛的时候,他突然说,“明天你不用去了。”
“改期了?”沈清嘉问。
“这不关你事,以后你都不去了。”
沈清嘉愣了一下,几秒之后才明白过来。
她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高启盛,眼睛里逐渐泛上一丝泪意。好像忍耐太久之后的如释重负,又好像带着感激和脆弱。
高启盛别过眼神不去看她,只是说,“再给我唱一段听吧。以后你就没什么机会练了。”
沈清嘉站起来,她已经换掉了正式的衣服,只是穿着寻常的家居服。
也没有用唱戏时清亮的假声,她甚至并没有唱戏,只是用真声浅浅地开始哼唱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诶呀诶呀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沈清嘉的语气似乎一直是清淡的,冷冷的。很少听到她的语气这么软糯,甚至微带着几分沙哑。
她就这样唱着,甚至算不上是演唱,只是家常一样地哼着。
高启盛突然很想去抱住眼前的人。
她明白他,她也明白他懂得她。
这样的懂得,令人觉得心里好像被填满了,填满了之后才知道之前的心里原来空了一块儿。
之前不觉得难受,如今填满了之后却觉得如此熨帖,如此舒适。
就好像不想再去追求其他什么,只想去抱住她。那她就是自己的了,自己的心好像就圆满了。
“家山呀……”沈清嘉却突然停住了。
她意识到这首歌选的不好,于是只是眨眨眼看向高启盛,说,“唱完了。”
高启盛刚刚暖起来的表情开始转冷,“后面是什么?接着唱。”
“唱完了。”沈清嘉仍是不愿。
“我让你接着唱!”高启盛眼见又要开始发火。
沈清嘉叹了口气,她无奈接着往下唱,语气也开始变得沉重,“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不要唱了!”高启盛挥手把花瓶砸的粉碎,转身离开了客厅。
沈清嘉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家山北望泪沾襟。这句词在两个人将要靠近的前一秒,无声地提醒着他们彼此的处境。
提醒着他们,沈清嘉对自由的向往,高家的罪恶,他对沈清嘉的怀疑,沈清嘉对他的恨意,以及,两个人,原本是关押和被关押的关系。
这种懂得与感动,与这一切是多么的矛盾,又是多么的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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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嘉病倒了。
像是打完一场惨烈的战役,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一样,沉沉地病倒了。
她一向是这样。以前读书的时候,在学校咬着牙要拼绩点、拼论文,是连病都不敢病的。
一个贫寒的家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个还没有开始赚钱的所谓“高材生”身上,他们的目光里有对于她未来收入的想象和期待,对于她要很久才能开始有收入的怀疑和不满,唯独没有觉得她可以停下来失败的包容。
不愿等,也等不起,是穷人世界的残忍真相。
所以穷苦出身的人都难以逃脱短视的命运,那种下一秒就要没米下锅的紧迫感,那种必须要赶紧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压力感,即使富贵如如今的高启盛,也无法摆脱。
沈清嘉也是一样。在
学校读书的时候,要给家人交代。如果现在还赚不了钱,就要尽可能给他们自己日后能赚钱的感觉。
于是要最好的绩点,最好的论文,最优秀的表现。
要奖牌,要title,要用这些来给家人尽可能多的安全感,这样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怀疑和不满才会少一点点,才会愿意继续支付学费和生活费。
所以不能病,病了就不能做事了,哪里敢病。
只有在每次放假回到家之后,用一个学期的努力换来家人一丝安全感之后,才得以稍微的喘息,然后无数积攒的压力如潮水一般爆发,沉沉地将人压倒。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借着病躺下几天。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在床前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做最软糯的饭给自己吃。
沈清嘉知道,整个家里,只有母亲不是向自己要一个结果,而是想理解自己。而这种理解,也给了母亲莫大的压力。
生活总是要结果的,母亲不向自己要,母亲就要扛起来,赚更多的生活费来供自己读书。
茫茫人海,家人也不过是随机分配到身边的合作伙伴。但不向你要结果的那个人,是真的爱你的。
沈清嘉知道,没有人比母亲更爱自己了。
所以在得知母亲身患绝症的那一刻,她的天就塌了。
沈清嘉病的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不知今夕何夕,脑子里只回想着当年的场景。
那些无法停住的眼泪,那些靠吃安眠药撑下去的夜晚,那些在化疗病房里写的论文,那些不得不告诉母亲还没有达到毕业要求的时刻,那些要求她放弃读书去赚钱付医药费的亲人……迷迷糊糊之间,她只想起这些。
翻来覆去地,颠三倒四地。最后画面总是落到母亲脸上,母亲常年化疗,头发眉毛睫毛都没有了,但母亲活下来了,活成了一个奇迹。
母亲还活着,沈清嘉迷迷糊糊地想,妈妈,妈妈,我会逃出去的,我会去见你的,妈妈,不要担心,妈妈。
然后她就开始哭。侧躺在枕头上眼也不睁地哭。
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谁知道她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