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该知道什么。
她只是从一只坛子,爬进另一只坛子的虫。
人没法背叛养育他的土地,就像虞容。
这一次天生地养,注定是某种意志的提线木偶,沿着既定的道路走向那个充满恶意的结局。
但,循环的折磨出了变数。
有人把这只低贱的小虫子拾到了花盆的边缘,她一无所知地兜着圈,也许会力竭而死,却不会沦落成被践踏的泥。
也不会,挣扎着抖开湿漉漉的翅膀,又被刻意摧折。
那只马头蚕娘早已经被术士收用了。
蛰伏在树上的,只是一只被蚕丝缠起来的吊死鬼。
术士盯了好些日子。
虽说出了些意外,十几年前那个本该溺死的女子,没能抓到手上,红白双煞炼不成,但各类鬼怪他已催生不少。
这是一个麻烦的事。
但他从来勤勉,也有着相当可怕的耐心,能卡着限度榨取地脉的能量。
提瓦特上的人是没有轮回的,也没有灵魂,死后降解,沉淀入地脉,又重新被利用,故事重启。
术士不确定岩王帝君视而不见,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还是默许了他的筹谋。
倘若刻石真的有记忆,他们的血大抵能把神像脚底的地都染红,但术士没什么可恨的。
他的情感,爱也好恨也罢,早已经像研钵里的粉末,消磨得不成个,也分不出从前如何了。
都是可怜虫,尤其是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
还好虞容没有中途折返,否则虞容一定会被吓一跳。
那术士身上的蛊虫气息远比自己身上的庞大,无论是虫鸟心蛊,双头蚯蚓,碧血金蟾,乃至她要去寻找的马头蚕娘,都静静地栖息在他身上。
蚕娘已经羽化,它趴在术士的手心,一圈一圈啃咬着那片半透明的世界树叶片。
吞噬殆尽后,仅仅产出了几根红线,便力不能殆一般僵硬,陷入了沉眠。
“折损了那么多兵士,就只得来了这么个东西?”
匿去身形的透明人语气讥诮,他声音轻缓,却慢慢悠悠的,像是一朵渗透着毒液的阿芙蓉。
术士好脾气地回答道,“虽然比预想中少,但到底能牵连起转机,毕竟我的肉身只有阴气,蛊虫能用的能量少得可怜。”
“那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叫这蛊虫羽化的?最好别让这玩意用一次就废掉了。”
“且安心,不妨事。”术士牵了牵唇角,面上仍是一派风淡絮闲的温柔,他将其中一根红线一圈圈地缠在自己手指上,像是过去缠念珠一般。
另一根,则被他松开,被那透明人物扯了去。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名声也渐渐显露了,这身体快被发现了,接下来估计得由你来了。”
术士活动了下越发僵硬的关节,像是在看什么再熟悉不过的事物,既不惊慌也不畏惧。
“这倒不需要你叮嘱,时机成熟了,我自会来找你。”
头戴斗笠的浮浪人从雨水中抬起眼睫,他看上午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纤细少年,绮丽秀美,俨然一尊冰雪塑成的人,只是堇色眼眸中染着阴翳。
虽说是宜笑宜嗔的猫儿眼,眼角涂朱,两弯秀眉,瞧着乖巧又纯良,有意无意地低眉一顾,也有些妖气横生的撩人,恶意如荆棘丛生。
他将红线绕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黑色袖口下,手上满是浅色的疤痕。
身形一点点显露出来。
虽然看着有些单薄,比璃月的那些鬼影凝实不了多少,但已然可以被此界观测接收了。
“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蛊虫羽化的。”
黑主扫了术士一眼。
术士想了想,“没有法子,蛊虫需要蛊身圣女的能力滋养,我拥有的毕竟有限,可命却足够多。”
术士死不了的,他蜷缩在坑底望着月亮,等待着身上刺骨的痛意逝去。被啃噬算不得痛,失血过多,冷的感觉反而压过了一切。
作为纯阴之体,他的血肉是妖邪之物最好的养料,仅次了魔神残渣一些。坑洞上也时常有些野物精怪徘徊,渴求他的血肉,又畏惧他身上的煞气。毕竟再怎么说,他也屠戮尽了全璃月的妖魔,包括最强盛的那只。
术士很喜欢在这种时候发呆。等到其他蛊虫发挥作用,血肉重新从骨架上长出,痒痛之感才最折磨人。
虫子在身上蠕动,啃咬的动静在坑洞底下越发的大。
直到啃咬他血肉的马头蚕娘,和迫切地修复他的独眼水蛭开始撕咬起来,术士才动了下,把这两个分开。
水蛭咬在他手腕上,微量的毒素注入,减去了他的不少痛意。
他屈起指节,轻轻抚摸着蚕转为红玉色的身子,像哄它,又像是在哄自己,
“不要吵架,吃吧,补充体力,养足精神。”
术士也忘记自己被吃了多少次了,但他看见蛾子张开了翅膀,便忽然笑了。
“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动手,或者我自己来杀。”他轻轻抬了下头,迎接天上的雨水,睫毛翕动,垂下眼皮,神情里有种很安静的样子。
像残雪未消的荒山,浸透着朦胧迷离的雾气,“她不能像天理安排的那样死了,沦落成一个笑话。”
为了这个目的,哪怕杀死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没什么,类似的事。
他做过不止一次了。
………………
子夜,无妄坡附近下着滂沱大雨,狂风大作,树枝作响,如同折翅老鸦哀叫,压抑而狰狞。紫色闪电撕开天幕,一霎,照亮了隐没在林中斑驳残损的石碑。
暗色浓沉,一抹雪白。
“这位大姐,要不要来捧个场?”
靠在琥珀后的青年出声招呼。
撑着纸伞路过的女子面目和善,脸色却青白得像是生苔的纸。一对浓黑的眼珠子往声音处齐齐一转。
女子瞧见青年,像是有些惊讶,倒也没难为他,秀美的面上反而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