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归的眼神在那瞬猛然变了。
“……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温明薏的眸光轻轻扫过来,安定淡然。
“娘子既然知道奴家的真实身份,那么奴家手中有这件东西,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当年温陈两家家主私交颇深,来往信件无数,即使温家出事后被陈家家主陈召嵩毁去了绝大部分,势必也会有几件遗漏的。而奴家身为昔日的温家嫡女,自己这里藏着几封,不足为奇。”
温明薏笑意清浅,却字如钧雷。
“但有趣的是,这封信,原先并不在奴家这里。”
陈晓归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温明薏垂眸,平静道,“这封信件,是被人悄无声息地放在堂前燕中的。”
“堂前燕如今是奴家的容身之所,平日也可作耳目之用。但那日,有位客人忽然来此,蒙着面,随意点了位歌女侍奉,先行入了厢房等候。”
“我们本想等歌女进入之后,再由她深度探查此人身份。谁曾想,等到歌女梳妆整齐进入厢房之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这封信件摆在桌面上。”
温明薏看着她,“娘子向来聪慧,一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陈晓归心中高悬,直觉不妙。
“那人,或者他身后的人,知道奴家的秘密,甚至知道温陈两家昔日的秘密。”
“这样的信件,他们一定有着不止一封。如今大发慈悲送给我们一封,也不过是为了警示我们。”
“他们隐藏得极深,耐心也甚好。甚至直到在今年秋日,奴家决定行动之后,才姗姗来迟放出了饵,就为了引我们上钩。”
温明薏走到烛火旁,将手中信件靠近火苗。
火舌开始舔舐信件一角,逐渐蔓延而上,信纸在呼吸间便化成灰烬,随穿堂风飞扬而去。
“陈召嵩如今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前途大好。但他致命的错误,就是当年受了温矢参的提拔。而皇帝猜疑温家,甚至仇视温家。若是皇帝查到当年他与温矢参的私交,必定将矛头对准陈家,让陈家家破人亡。”
“这一点,他知晓,你我知晓,幕后之人也知晓。”
“陈召嵩这人很少在你和陈昱身上倾注感情,但在拿你们兄妹二人挣自己前途时倒是毫不手软。奴家猜,娘子现在应该恨透了他,甚至不惜装病,来拒绝他让您向赵千澜吹枕边风的要求。”
“如果奴家没猜错,娘子那位贴身侍女青雪,也是他派来监视你的,是不是?”
陈晓归默默攥紧了拳头,恨意浸满了她的双哞。
“......是。”
“奴家明白,于情而言,娘子该盼着他被处斩。”温明薏低声道,“但娘子与陈家如今一脉相连,若是赵千澜觉察到了什么,您也难辞其咎。”
陈晓归沉默了。
须臾后,她发出一声笑。
“原来如此。”
“你所说的那幕后之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牌。”
温明薏不语。
陈晓归珠钗摇曳,偏头看她,“他们做这些,想把我与你绑在一条船上,意欲何为?”
“不知,但奴家总会查到的。”温明薏温和道,“我本就欲请娘子帮忙,今日也算是顺水推舟来找您,告诉您这些事罢了。”
陈晓归似是终于无法忍受,道:“既然都摊开来说了,你能别再自称奴家了吗?”
“自称有时其实也是一种提醒,不要忘了自己所背负的是什么。” 温明薏也不恼,平和道,“况且,如今你我二人身份悬殊,不正是娘子曾经翘首以盼的吗?”
陈晓归默然。
而后,她缓缓道:“……你想找我帮什么忙?”
温明薏仍是和声细语,却仿佛扔下一颗惊雷,刹那炸开平静无澜的水面。
“——刺杀当朝天子。”
茶盏骤然落地,四分五裂。
大殿中万籁俱寂。
陈晓归声音沉沉,“温明薏,你是不是疯了?一旦失败,我陈家上下也将满门覆灭!”
她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帮你刺杀,和等那件事被人捅出来,于我自己本身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温明薏却并未立即答话。
她缓缓走到陈晓归面前,身后裙摆如水曳地。映在满堂灯火中,美得惊心动魄。
“有的。”
“陈家当年之事,纸包不住火,终究是瞒不住的。”
“你虽可以逃脱,此生却都要如我从前一般,陷入无尽的奔逃之中,再无片刻安宁。”
“但是——”
她附身在宫妃耳畔,语气轻柔。
“奴家相信,娘子有行刺的能力。”
“若是尚未考虑清楚,奴家便给娘娘三日时间。”温明薏指尖拨弄了一下陈晓归耳边的明月珠珰,悄声道:
“三日后的夜晚,再来堂前燕寻奴家罢。”
—
从净秋空中出来时,雨已停了。
此时宫门早已落锁,需另寻一个方式出宫。
温明薏重新戴上斗笠,飞身融入宫墙墨色之中。
她一面行路,一面在脑中回忆了一遍今日入宫时清平与她叙述的宫中大小事宜安排。仔细排查了宫中宫人和守卫的巡夜时间后,她决定制定一条可以接连避开的出宫路线。
途径艮岳时,她忽觉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皇家宫苑的御花园,此刻怎会完全无人巡查把守?
温明薏停下脚步,观察四周。
茫茫夜色中并无异常。
粗略看去,确是静无波澜。
但她耳力极好,凝神静听片刻,发现在此秋夜的寒蝉凄切中,似乎还藏着一阵并不明显的、窸窸窣窣的人语声。
温明薏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来源,逐步靠近。
而后脚尖轻点,在假山后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殿下大可不必心急,下官几月后便会回到……”
一人嗓音压得极低,字句间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