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松晚、祝青臣、乐心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毕竟他们不似阿照有功夫傍身,懂得如何节省体力。
缓了两口气,祝青臣才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生得白白净净,眼圆唇薄,有些男生女相。说话时也透着一股阴柔气:“来了,干爹正等着你们呢。”
宁松晚和祝青臣随他进去,乐心候在门前,阿照则去观察地形,以便过会儿下山时不再如来时那样绕许多弯路。
木屋未加髹漆,是原木色的,只分作里外两间。外间的一张长案上放着几个打好的行囊,里间靠墙摆着一张四方大竹榻并几只柜子,柜门都敞开着,一片狼藉,显然要紧的东西都已打包好了,余下的便是要舍弃的。
“赵叔打算搬离此处?”祝青臣不免惊奇,据他所知,这对父子已在山里住了十余年。
闻声,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虽不像他的义子那样面嫩,但仪容峻整,颏下无须,倒也看着很是清爽。
他怀里抱着一个锦布袋子,走到长案前,将那口袋打开,里面的画轴悉数散落出来。对于祝青臣的那句关切,他有些不耐烦:“少废话,赶紧看看货吧。”
祝青臣未介意,低头去将画轴一一铺开。一早得了提醒的宁松晚也只是蹙了蹙眉,心说这人果真脾气古怪,对大主顾也不讲半点情面。不过等看清那些展开的画作后,这点不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来时路上,宁松晚曾做好准备,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名家大作都要保持镇定,绝不能叫人看出她的迫切后狮子大开口。可现下,她整个人却在抑制不住的轻颤……
就如饿狼看见肉,兴奋使它很难优雅进食。
宁松晚的手缓缓探向其中一幅,却在既将触碰之际收了回来,似怕手上尘埃玷污了它。
“这些画……赵叔从何得来?”她忍不住问。
这些可都是宝物啊!便在前朝也不是民间藏者所能拥有的,就说刚刚她想触碰的那幅《洛神赋图》,钤印三方,皆是前朝帝王的玉印。
赵叔面露不悦,祝青臣生怕他又说出令人难堪的话来,忙提点:“宁姑娘,还是不多问的好。”
宁松晚点点头,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抬眼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赵叔,这些画我都要了,您开个价吧。”
赵叔伸了一根手指出来,宁松晚有些拿不准,一千两还是一万两?照她估算,这些东西至少值个四五千两,一千两等同白送,可一万两又着实心黑。
许是见她爽快,许是急着搬离,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赵叔倒没杀熟:“给我一千两,这些你都带走!”
宁松晚心下震撼,只觉捡了大便宜,一叠声的应道:“我这就给!这就给!”生怕对方反悔一般急急掏出银票递了过去。
痛快交易完,宁松晚将画仔细装入画囊,交给乐心抱着。准备出门时,倏忽瞥见地上的纸篓里还竖着一只画轴,不免好奇:“这幅是……”
“哦,那一幅啊,是会招祸的,你若不怕死也可拿去,呵呵——”赵叔讳莫如深的摇着头回了里屋。
宁松晚蹲身捡起那个画轴,缓缓展开。
这是个二尺的斗方小品,画上一群伶人围圈而坐,手里拿着不同乐器在吹拉弹唱。衣着华贵的夫妇端坐在上首,满眼慈爱地看着圈内的红衣少年。少年脸戴俳优面具,手持翠扇挥舞,像是在表演滑稽戏。
“这是……彩衣娱亲图?”宁松晚初判道。
祝青臣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多年临画经验让他很注重画里的细节,“这幅画虽无钤印款识,但画中伶人穿的是前朝宫服,他们是云宫里的伶官。坐在上首的老爷虽穿常服,前襟处却绣有暗龙纹,夫人头上簪着金凤步摇,而这个红衣少年……”
顿了顿,祝青臣才解释:“依前朝旧律,非帝王与储君不可著朱。朱红,是谓皇室正统。”
“所以这上面画的是……”宁松晚有点不敢置信,“前朝哀帝与韦后,还有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小太子?”
祝青臣开口欲答,里间传出赵叔烦躁的声音:“你们怎么还在磨蹭?再不下山天就要黑了!”
宁松晚不敢再耽搁,卷好手中的画便离开木屋,因着只是幅斗方小品,她将画贴身放着。阿照那边也已探好了线路,下山时挑了最近的一条。
“祝公子,你说这画会是什么人画的呢?”边下山,宁松晚边禁不住好奇的问。
“若在下没看错,那画纸应是粉蜡笺,这种纸便是宫廷画师也用不得,只有……”即便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祝青臣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量道:“帝王堪用。”
宁松晚双眸一颤,“哀帝自己画的?”她自是听说过粉蜡笺,这是专门用来拟写圣旨的纸,由多层上等宣纸经复杂工艺粘合后制成,难怪拿在手里那样厚实。
祝青臣叹息一声,宁松晚也觉心情莫名沉重,曾经那样和睦幸福的一家三口,就这么随着前朝政权一同覆灭了。
“你说那位小太子到底死了吗?”她话里似带着某种不甘。
祝青臣苦笑:“我一个卖画的如何能知晓这些前朝秘辛?不过慈炤太子若还活着,也应及冠了,说不定如他父皇一般,是个宽仁深情的男儿。”
宁松晚想了想,摇头:“你不了解人性!于他而言,家破国亡,父母双死,便是初时有颗向善的心,在经历这些后只怕也要变得阴暗扭曲。若真活着,不是这个世界揉磨他,就是他来揉磨这个世界。”
祝青臣皱眉觑她一眼,只觉被无情击碎了一个美好希冀,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说话时落后了阿照和乐心几步,等追上却发现两个丫鬟已驻了足,愣愣地看着前方远处。宁松晚循着她们视线看去,夕阳西下,逶迤山路间竟有一辆马车在疾驰!
愣然的神情很快也传染到了宁松晚的脸上,他们的马车既上不了山,这辆马车又是如何在层峦曲径中自由穿行的?
待那辆马车转过几处崚嶒的奇石,离他们越来越近时,宁松晚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心中更为震撼!
原来为马车效力的并非马驹,而是人。十数个轻功了得的护卫抬着它,脚下不时在山石上借力,如踩流星。两匹白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