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离了婚,父亲净身出户,市区的一套房子,以及家里的积蓄,算是给他们母子生存的依靠,但母亲也不得不承担起独自养家的责任。
母亲是县医院的主任医生,工作繁忙,有时候在急诊夜班,天亮回到家倒头就睡。离婚后母亲就更加努力投入工作,除了是要承担养家的责任,还想借工作麻痹自己。
她不去参加聚餐,也不和朋友旅行,像是住进了一个透明泡泡里,虽然一戳就破,但是没有人去戳破,她自己也不愿意出来。
自此之后,父亲没回过家,那个张扬、灿烂的少年渐渐变得沉默、无言的青年,怀疑过自己的存在,痛苦过自己的无能,然后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他不希望变得偏执,却知道自己确实多了些脆弱和敏感,像是刚刚发掘的小池塘,被抽干了水,他只能等待,等待时间去修复那难以言说的空落落身体上不存在的洞。
而他将父亲推出门外的那天,楠竹躲在他屋里,楠竹是来找小哥哥的妈妈,她的林阿姨做小蛋糕吃。
离婚后她唯一保留的爱好就是烘焙,她喜欢观赏磨具里的原液在烤箱里变得蓬松最后满溢出来的过程,会获得特殊的满足感。
做完了蛋糕还要烤四十五分钟,可楠竹困的不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被林阿姨抓到,就安排在小哥哥的深蓝色小床上睡着了。
软和又胖嘟嘟的被子也是满满的阳光味道,床头静置着楠竹挑了好久,去年小哥哥生日送给他的小鲸鱼‘拍拍’夜灯。
拍一拍就能发出温和细腻的暖白光,干净自然,和这个深蓝色房间风格不同又格外融洽。
邻居小哥哥下午去给一名小学生补习数学,小区里一户家长和他约好,每个礼拜六下午去辅导他们家小六年级的孩子做作业,回家时便遇上了父亲。
躲在小哥哥房间里,迷迷糊糊的楠竹听到了一整个争吵过程,她懵懵懂懂,难免有些被吓到,但却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最好装作不知道。
楠竹后面被林阿姨招呼着吃蛋糕,问她睡得好不好,她乖乖回答睡得好着呢。
然后又让小哥哥送她回家。
回家路上,整齐排列的路灯纷纷把惨白突兀的光打在她的小哥哥身上,却好像怎么驱散不了笼罩他的阴翳。
楠竹看着他的影子伸长又缩短,小哥哥很清瘦的背影从此就留在了她的记忆。
他一言不发。
后来,楠竹知道,他那时像停水时的水龙头,打开时像是积攒了很多的水流要倾泄出来似的,发出呲呲的声音,但一滴水也滴不下来。
他被一朵厚厚的云包裹着,仿佛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到家后她和小哥哥说再见,说谢谢哥哥送她回家,还招招手。
他也只是深深地看了看她。
天色昏暗,他的神色隐晦,模糊,低低地应了一句“再见”,也若有似无。
还是像往常一样目光追随着她上楼,但夜色里没人看见,他的眼眶微红,原地驻足许久才转身离开。
楠竹是一个神经大条的小姑娘,但她也感觉到了,从那天起,不一样了。
邻居小哥哥,他好长时间不愿意直视楠竹的眼睛了。
楠竹没有和爸爸妈妈说,也没有和任何人说,有关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
在此之前,楠竹一直是个透明色、没有秘密的小姑娘,掉了颗牙齿也要和小区里的叔叔阿姨们分享,和她的小哥哥分享。
因为有秘密会让她像被小虫子咬了一样浑身难受。
但她觉得不应该叫任何人知道,因为小哥哥应该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也是这一天起,她渐渐地看到以前她看不到的,那些人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也开始意识到了,在这世界上,努力生活着的每一个人,不都是快乐美满的。
所有的以后的经历都不断验证着,没有秘密的幸福是一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