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予坐在书房里,静静等待着三点的到来。
他拨通了雷正明的电话,对面“嘟嘟”响到快结束时,才迟迟接通。
“喂?”闷闷地哑音传来,一听便是被电话铃刚吵醒的。
雷正明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掀掉,手背搭在半睁睁不开的双眼上,下午的烈日被窗帘遮住了大半,只存一缕透过窗帘缝隙不偏不倚地落在雷正明的脸上。
他睁眼的不适与刺眼就是来自这一缕漏网的阳光。
“这么早叫我干什么!”
片刻的酸涩后,他移开了遮挡的手,听着对面讨问,“她是谁?”
“这么直截了当?”他靠起身,眼神横扫屋内,已无旁人的痕迹,
“都不问问你的好兄弟,有没有被人骗。”
“骗什么!骗色你求之不得,骗财你在乎吗?”
黎靖予遇到过太多雷正明做完这种事来找他显摆,
“被骗你求之不得。”
他靠在床背上,嘴上推拒着,心里却早已压不住炫耀的劲,“老黎,还是你了解我。”
他卖着关子,“你不怕我没打听出来?”
“你如果说不行,我也不勉强。”黎靖予嘴下不留情。
雷正明笑出声,“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只是他得意的笑没有维持多久,就收了。
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摞大红钞票,雷正明捻起来过眼,
“老黎,我被嫖了。”
“什么?”黎靖予被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雷正明把钞票随手扔回原地,
“第一次看到了回头钱,被包养也是个不赖的选择啊。”
“我得恭喜你了?”黎靖予连阴阳怪气的开玩笑都提不起多少情绪。
雷正明知道他现在心事重,不再打岔,“她是一个经纪人,和诺诺谈妥了,要签她。”
“签了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雷正明听见对方默不作声,轻叹了口气,
“还是那句话,诺诺现在成年了,你只是她妈妈的学生,甚至连哥哥都算不上,你没权干预她,也没那样的责任,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你可比她妈妈对她上心多了。你难不成真想当她哥!”
“……不想。”黎靖予的声音很平静,心里却莫名痛了一下。
他也想只当当年那个大哥哥,可不知何时,袁一诺会防着他,他不情不愿地被推到了对立面。
沉默了几秒钟,两人挂了电话。
雷正明看着那叠刺辣辣的钞票,弯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意思,我喜欢。”
挂了电话,书房静默得压抑。
遇见袁一诺那年,黎靖予也不过是个大学生,毕业那年,就被托付了一个女孩子的未来。
“哥!”呵!袁一诺在外人面前应该都是这么介绍的自己,袁一诺把他当哥哥,但黎靖予身上的责任不比家长或监护人来得轻松。
哥哥可以陪她哭陪她笑宠她溺爱她,因为徐老师会教她凶她给她立好规矩。
但此时的黎靖予,想宠着袁一诺却必须有分寸,想溺爱着她却必须有原则。
就这样,他笑得出来?
脸色越来越阴沉,过早得成熟。
*
袁一诺从藤椅上突然间醒了过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黎靖予让她三点去书房,错过了点可就坏了。
她再一次下意识抬手,手腕上空空荡荡的,如同此时她的心底。
她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才两点五十。袁一诺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起身慢慢推门而出,
去书房里迎接终究是逃不掉的惩罚。
袁一诺路过一处楼梯口,脑子里一阵眩晕,楼梯也晃晃悠悠。
她看着有些重影的楼梯想着:“如果一不小心从上面滚下来,晕了。这次会不会就躲过去了?”
袁一诺“啪”得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她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万一滚下来小命不保怎么办?
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过,如果真滚下来,说不定会看到靖予哥伤心心疼的样子。
想到这,袁一诺居然还有一丝欣喜,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意。
她走得慢吞吞如龟爬,不到两分钟的路走了五分钟,到书房门口时两点五十六分。
袁一诺站在门口,不想早进去一秒。
她低着头,全身的重量压在一只脚上,另一只脚离地来回晃悠了好一会,晃悠完又继续抠着门旁的那个洞,这个洞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抠过了,大小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一边抠着,袁一诺一边等着秒针一下一下地走着。她在做心理建设,一会如果先生要打人,那就快点道歉,不要像面对徐老师那时候那么傻。
“噔噔噔~”
秒针像催命符一样一点点往前走,完全不给袁一诺任何喘息的机会。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两点五十九分半,袁一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才敲了两下门。
“进来。”
书房里黎靖予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心情变化,甚至都不给她提前做心理准备的机会。
袁一诺屏息扭动把手推开了门。
黎靖予换了件白色衬衫,这些年他穿深色衣衫惯了,乍一看,袁一诺愣在了原地,
此时的黎靖予垂着眼睑,画着图纸,长睫毛微微扑棱,如蜻蜓细长轻薄的羽翼,停在了袁一诺心尖。
那里一处新露的尖尖角,正等着春日里含苞绽放。
“靖予哥,这次又让你担心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黎靖予停下手里的动作,凝视着眼前这个耷隆着脑袋,像是认真认错的人。
如果是第一次,他总会相信她是真知道错了,而现在,她也许只是少受点罪。
认错快,犯错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