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御试。依翌国制,御试前设吏部试,吏部试只划等,不裁人,由吏部尚书何无道主持。故而吏试结束后,御试便已到了四月中旬。这一日,翌君顾檐礼临轩亲策。考场设在九华殿,礼部官引考生至丹墀东西两侧,百官静立。鸿胪寺礼毕后,顾檐礼颁赐策题,考生礼全后方能于殿中答题。酉时三刻,诸考生策毕,纳卷而出。
回了谨身殿,不过一会儿,文渊阁首辅韩挽萍与吏部尚书何无道便一齐到了,户部尚书温廷裕已经在殿内坐着,见二人到,方起身见礼。顾檐礼手中正翻着一份奏本,见二人来,便道:“这封奏本是今日黎明银台送至,礼部左侍郎所书,弹劾国子监祭酒杨开谏例监不实。起因是凌子翊本为其妹凌子卿例监,连纳三年例银,谁知到头来其名额被私自调换,故而请本君详查。二老先坐吧。”
“谢君上。”韩挽萍与何无道一齐道了声,便一东一西落座于两边的胭脂木扶手椅上。韩挽萍年岁不小,鬓边已掺银丝,约莫有三千来岁,才修成天仙。何无道与她年岁相近,且这二人皆是寒门出身,入仕较晚,由顾檐礼一手提拔至今。韩挽萍听过奏本内容,便道:“原来是凌侍郎的事情。凌侍郎是安分守己之人,听闻前些日子他接了小妹来上京,想必就是为了例监一事。此番弹劾杨开谏,想来也是气坏了。”
温廷裕道:“若依着璇玑阁去年的榜来看,这凌家已至上京富商前三甲。凌侍郎供了三年例银,再加之其本身便为礼部官,想得一例监的位子绝非难事。此番不成,必是有人顶替。这也好查,例监银每年留下国子监补济,剩余依例入库。只肖调出薄档,这例监之位到底该谁便一目了然。”与此同时,是谁顶替了这个位子也便水落石出。
在座的都是顾檐礼身边老臣,心知此事正如温廷裕所说,要查清不是难事。因而顾檐礼叫他们来,要听的也不是这个。韩挽萍抚着袖口的缂银丝蝙蝠,言道:“若依臣看,能动了凌大人的位子的人,非礼部齐大人无疑。国子监名额买卖想来也是积弊已久,凌大人敢冒着将上峰捅破的风险来告此状,臣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凌齐二家有怨,逼得凌大人只得一搏。”
再多的便不用多说。顾檐礼当即便叫了户部的人前去勘查,查出的结果也不负众望,那个例监名额给了银子交得远不如凌家多的李长渊。一说李长渊,众人又岂能不知?先前因为被诬陷舞弊,却无证据自证,礼部和刑部闹上谨身殿,这孩子便成了夹在中间的倒霉鬼。看来这是投靠了安允了。何无道垂眸,说:“上回那事,礼部和刑部各执一词,君上是给足了这二位颜面。一没追究礼部僭越,二没深究长渊舞弊,两边皆惩处了几人以示警告。这回倒不如好好查查,免的日子久了,兔子也养成狼了。”
韩挽萍当即就看了他一眼,何无道依旧是浑不在意之态,他只管说,也不管说出的话会不会引得君主不快。顾檐礼却只是道:“何老所言有理,只是此番一查,必是大案,国子监定是要重整,礼部也必要大动一番。何老既说要查,那便又要劳烦吏部了。何老可有想法?”
“查而后整。君上若决定要查,臣便先勘查着,待一切落定再拿章程出来。只是臣有一句需讲在前,君上还是要着重考虑,这礼部尚书之位,凌家且排在后头。”
韩挽萍又看向他,何无道却继续道:“商政难分。君上若想整顿此间官商勾结之风,便不要为凌家开此先例。安家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商贾性贪,凌家此番例监,想来便是有此之心。再者齐值行此偷梁换柱之事,必有缘由。只怕这凌家并不似表面上的简单,又许是近来才生了野心。若是君上重用了凌家,秦家那边就要乐了。”
温廷昀在一旁想了一会儿,又说:“只不过现在动礼部是否不太合适?不日便是各国共祀,礼部在这时候大动恐是不妥。齐值是礼部老臣,每遇大祀,必由其主持,想来无人能越得过他。动了齐值,若是祀中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要遭六国埋怨。”
顾檐礼沉默,心下细细想着,手中持了一串砗磲流珠反复盘玩。末了,才道:“斋蘸之后,此事由本君亲审。”
三人便告退。出了谨身殿,韩挽萍叫了何无道一道走。四下无人,韩挽萍才转过身,对何无道说:“今日这事,你又何必那般不留情面?现如今秦安两家争锋,君上又岂能轻易出手?你说他和稀泥,可是正中了他的痛处,你瞧不下去安家贪腐、秦家称霸,君上他就能瞧下去了?还不是得等着,使他们慢慢消磨。你指望君上出手整治,可又看不惯他扶持商贾的做派,无论换谁来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这番暗示我们要动安家的臂膀,又拿了凌家来说事,我不信你不懂君上是什么意思。温大人都说了凌家是翌国能排得上榜的富商,你以为温大人是说给谁听的?说给君上听的?君上手眼通天,能不知道吗?君上就是要扶持凌家,只不过在此之前要探清凌家的底细,便说与我们,让我们来留意着。你倒好,偏偏在这个关头和君上对着干!你可真是厉害死了。”
何无道便转身道:“挽萍,非是我要如此。只是那凌家着实可疑,你又怎敢让君上冒然扶持?商贾之家,家中无势便是大忌!只怕凌家手中攥着不止这一副牌。君上能看得出,不过是他觉着凌家朝中无势,可以先用着,日后若生异再弃了也不迟。此等作风,是德修之大忌,我作为臣子,怎能不加以提点?”他抚着胸口前绣的獬豸,望向韩挽萍。他二人一同考学,一同入仕,本就相知相熟,言语间向来直白,不似其他人说话时要先将话在九曲十八弯里过了再出口。
韩挽萍看着他,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提便提吧,我又有什么拦着你的道理?不过是害怕罢了。君上宅心仁厚,是极明理之人,方才容得你放肆。我只是说,做臣下的,也总该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是?你隔三差五便去那谨身殿,当将谨身二字刻在心里。你若是真心想长长久久地扶持君上,便不要惹得他恼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君上都时刻谨记着,你怎就不行?”
何无道不语,他知韩挽萍是为他着想,不过是他自己过不去心中那口气。先翌君萧怀古执政时他还是个寒门学子,那时他好不容易中了举,一个人带了攒下的二两银子赴京赶考。到了上京他才发觉那银子根本不够用,只得硬着头皮借了京债。每至会试,那些商人钱铺便料定了会有寒门考生,临近开考却花光了盘缠,于是便大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