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雪。岳焕道:为何?那人道:这里的雪若飘絮,北方的雪如撒盐。岳焕笑道:那倒成姜南、胡北了。那人也一笑,又为岳焕满了杯酒,自己也浅饮了一口,问岳焕道:东坡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雪中西湖,是浓妆还是淡抹?岳焕道:应是浓妆吧,这西湖难得下雪。那人眉翅微微扬了一下,笑道:山青水绿,十里荷花,才是浓妆,女子的胭脂岂是白的,你们南方人稀罕下雪,才认为这是浓妆。岳焕点头道:那倒也是,那倒也是。又看着那人道:不知公子姓名是何,今日与公子相见,心里倒是畅快。那人抿嘴一笑,言道:姓杜,单名一个霄字。岳焕拱手道:在下姓岳,单名焕。
互道姓名后,岳焕与那人谈得愈发知心,渐生一见如故之感,话不由得多了起来,又互饮了几杯热酒后,岳焕酒量本浅,顿时酒意上来,心热了,语也热了,倒是那人含笑如常,面如素雪,目若清渊,未生酡色酒晕,话语也利索干脆,没动肝肠气。岳焕又饮了一杯后,听那人笑道:都说江南之地,文气精粹,今日有酒无诗,不如请岳公子也做诗一首,让在下开阔开阔眼界。岳焕心中也本起了离骚之兴,听杜霄如此言到,便行礼笑道:既然杜兄如此说了,那在下就班门弄斧,献丑了。言罢,从桌上拈了块木炭,起身走到亭柱前,沉吟了片刻后,挥洒写到:笛寒一片水,酒温二客心。且叹西子妆,霄雪落半生。岳焕写完后,那人身后的一个童仆,与那人挤眼弄眉的笑了笑,那人见了,用袖子掩唇饮了半口酒水,半冷半热的笑道:你们江南人到底斯文,写的诗也斯文得很。岳焕回坐到桌前,对那人笑道:做诗当然得斯文,政史之文当如撒盐,才掷地有声,怡情性灵的东西应如飘絮,那才动人。那人挑了挑眉,言道:那依你所言,北方的黄钟大吕都不是诗了。岳焕觉杜霄有些不悦,便赔笑道:哪里,哪里,只是自己的性子喜好,一时口舌之快罢了,王维有夜静春山空,也有大漠孤烟直,东坡有但愿人长久,也有大江东去之语,人都是有柔有刚的,诗文也是。那人听了,又见岳焕面带惭怯,才笑道:这才是正理。又饮了几盏酒,言谈了几番后,那人笑道:酒已尽,天已暮,且归去吧。岳焕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喃喃叹道:是时候不早了。那人也起身,留两个童仆收拾器物。走到水边,岳焕心中正不舍言别时,却见自己的小舟不见了踪影,不禁言道:我舟怎没了?那人笑道:泛若不系之舟,定是你无心系它。岳焕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这舟也不是我的,也没跟舟子说,这倒如何是好。那人道:也就这么大一个湖,舟还能飘到海上去,给点银钱,让舟子自己去寻好了。岳焕叹了口气,言道:也只能如此了。这时,两个童仆拾掇好了器物,走上前来,那人上船后,对岳焕笑道:岳兄是打算游回去,还是留宿这里?岳焕颇为尴尬的看着杜霄,只是摇着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人见此,便笑道:那还不上舟来。岳焕上了舟,到了码头时,也不见舟子在何处,心里倒有些不自在,那人对岳焕言道:天色已晚,坐我马车一道回城吧。岳焕见四野无人,便随那人上了马车,马车颇为精秀,车内也潢着青绿的缎子,岳焕撩开帘子,只见一位童仆进了寺庙后,喊出了车夫,与车夫一道出来的还有位沙弥,岳焕便对杜霄道:杜兄等我片刻。于是下车去了,与那沙弥言舟船的事,将随身所带的银钱给了那沙弥,吩咐其给寻舟的舟子。岳焕上车后,了了一桩心事,心里松释了些,却见杜霄,斜着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路上,那人问起岳焕,杭城还有何值得一去的地方。岳焕笑道:看过西湖,这山水也就罢了,若想知晓这杭城的心腹之处,还得去吃二老斋,去听近水阁。那人便道:吃的就算了,那近水阁是听什么?岳焕言道:杭城的弹词啊。又见杜霄虽是不语,然神色之间,颇有兴趣,便又言道:不如明日我请杜兄去近水阁听弹词,已报今日杜兄酒舟之情。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三日后吧,明日怕是没空。岳焕道:那就三日后的酉时吧,我在近水阁门前等候杜兄。
到了城中,暮色已落,岳焕下车,别了杜霄,酒也醒了不少,然心头却像又落了场雪似的。回到家时,家中灯烛已亮,阿母见岳焕归来,便迎上来,絮叨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热了两遍。岳焕笑道:谈得兴起,倒忘了时辰。见给自己留的饭菜,放在桌上,正欲坐下食饭时,家里的童仆跑了过来,伸手对岳焕笑道:少爷,我的藕粉糕呢?岳焕听了,不禁用手拍着脑门道:透心忘了。又见那童仆满是失落,便道:记在账上,下回一道带来。
夜里,岳焕挑灯温习了一阵功课,然念到今日的西湖,西湖的雪,和那雪中的人,加之酒意尚存,总是难以静心。意念杂生的看了一个多时辰后,欲睡之前,如往常一般,拿了唐诗集子来看,随手翻到的却是白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想起元白之交,又想起今日的相遇,岳焕心头一动,默然叹息了一声,然后合了集子,将杯中余茶饮尽,灭灯入睡。之后两日,岳焕虽时时惦念着那三日之约,倒也沉这心脾,在房中练着科场之术,只是第二日去前院堂屋吃夜饭时,见桌上摆着一盘爆腰花、一碗炒猪肝、一钵猪心汤。岳焕便对阿母笑道:今日家里杀猪了,怎尽是猪下水。阿母道:是巷子里王哥送的,说是来谢你的吉言。岳焕想起那日的寒暄,不由得一笑,说道:说说而已,猪三哥倒认起真来。阿母听了,便道:别猪三哥,猪四哥的喊,人家大你那么多,也要讲点礼数。岳焕笑道:街坊们都这般喊,怎么我就喊不得。阿母道:你是读书人,到底要尊重些。吃饭时,岳焕想起前些日子,族里表兄给阿父送了两瓶京城的烧酒,便对阿母言到,吃完饭,让家里的童仆把那京城的烧酒给王胡子送一瓶去。阿母听了,停箸言道:过几日,你亲自送去,今日刚收了别人的礼,现在热巴巴的送去,倒显得心里不愿领他们的情。岳焕点了点头,也不在言语,三两口吃完后,又回房中去了。
到了约定之日,岳焕在家等到了下午,距酉时尚有大半个时辰时,寻了个借口,与父母言去还同窗之书,便去了近水阁。出门时,家中的童仆又撵了上来,岳焕笑道:记得你的藕粉糕。童仆在门口,举着手道:四两。岳焕笑道:半斤,总可以了吧。行到了近水阁,岳焕只见天色尚早,便立在门口处,等着杜霄。街上的积雪都化了,又湿又冷,只有高处的屋脊,还暂存着层残雪,那雪融的寒水,滴答的从屋檐落下来,若乱了的水漏。岳焕正觉酉时似过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