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柳巷院,子时。
宵禁后,蓝漠借烛火之光,研习近几个时辰的医书,现下已是四壁悄然。
第三个哈欠过后,她合上那手抄的《千金翼方》,妥置枕下,轻巧推着卧房门溜了出去。
蓝漠弓着腰,缓步挪至隔壁房,唾液染湿指尖,向门上窗纸戳去,她顺着破开的洞望进去,打量屋内陈设,依仗微弱月光做着判断着。
半个时辰后,酒楼二层的纸窗,皆留下一被手指破开的小洞。
顶层的布局相对阔绰,不乏贵气,她熟练破开窗纸,望进去,大相径庭。
蓝漠亏着步子,蹑脚向三楼爬去。
她继续着破窗作业,至拐角末间房,定睛向里探着,有一物正借着月光,反着淡光,蓝漠猛然想起,摇曳在张掌柜发间那步摇。
蓝漠要寻得正是此间,她低得几近匍匐,缓推着门,生怕做响,大气不喘,僵持一刻钟才得入内,此时已是汗流浃背。
她轻翻着梳妆台抽屉,空气中,掌柜的平稳喘息声、清晰可见。
一身黑影霎时闪过,她当即一怔,猛然回身,张掌柜正翻着身,继续睡着。
蓝漠许觉应是眼花,便没作她想,续跪在地上,翻找着。
待每个夹层、角落一一寻过,未果。“怎得没有呢……”
她目标转向衣柜,衣柜渐展,黑咕隆咚,背光之下,蓝漠只得摸瞎似的在里囫囵探着。
“你在找什么?”低沉嗓音至上而下。
蓝漠脱口而出,“我的卖身契啊。”她摸到一冰凉、带有棱角的铁物。
“卖身契?”
突然,从上方传来的沉重鼻息,蓝漠心脏当即漏停一拍儿。
她肝儿虚颤,顿觉恐怖如斯,耐着畏惧缓缓抬头。
一硕大人形轮廓的高体、正杵在衣柜之中,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蓝漠被吓得不轻,当即喉咙紧涩,向后一倾,一屁股颠在地上,断定这便是方才那黑影。
本就做贼心虚,现又被端了个正形,更是不安,冷汗直流。
只见柜内那人侧跨过蓝漠,踏出柜子,脚下没得半点儿声儿,蓝漠心惊,这是黑无常来索命来了!
她祈祷于心,小的才年满十六,年华尚且未尽,上有兄长,上上有老母,请您开恩……
未等蓝漠缓过神,那人一把将她衣襟提起。
蓝漠生生被拔地而起,毫无反抗之力,月光下,那粗狂的轮廓被她尽收眼底,她皱眉一顿,“逸哥儿?”
她迷惘间,与这月下黑影相视:“你、是逸哥儿?!你在此做甚?”
对视中,蓝漠捕捉到逸哥儿眼中一丝慌乱,届时,她就被逸哥儿捂住口鼻,拖至门外。
“你倒敢问我作甚!?”逸哥儿低声呵斥。“你竟、夜半之时来张掌柜闺房偷盗!当真是活腻了!”
蓝漠低声哧笑:“掌柜的、她好似已年过半百,怎算得上是闺房,她同我娘……”
“住口!”逸哥儿声量渐涨,怒斥,“卖身契?你想都不要想!滚回寝房睡觉!”
蓝漠吃瘪,又无力抗衡,只得不语。
逸哥儿冷脸道,“还有,记住,今晚,我们未曾照面。”说罢,他将手缓慢抬到颈间,对之做了个抹脖儿动作。
蓝漠眼瞧唏嘘,溜溜回寝房了。
她仰躺在床轻叹,拿卖身契未遂,还碰了一鼻子灰,方才一天,竟如此难熬……她翻了个身,又作叹息,现下又被那一纸契约拌住了脚,如此境遇,当真是烦闷不已……
遂蓝漠掏出抄本读起来,试图寻得心中片刻宁静,“当归二两……”
当归……
“当归……当归……”她不忍抽噎,“娘……”
想到临行时自己傲然对母亲说着“定寻良业、衣锦还乡!”之态,现如今宛如霜打茄子一般。
君子一言,绝不能失信于母,即对得起誓言,既路如此,所谓强者不畏环境。
蓝漠将拿卖身契的心思搁浅,决心韬光养晦。
这夜,她与泪枕相伴而眠。
破晓。
“遭贼了!遭贼了!——”
蓝漠迷糊间不知睡着与否,只觉外面吵闹,她套上足衣下地,推开而出,楼廊上几个来往的姑娘嚷着。
“昨夜酒楼遭贼了你知道吗!每间门上都被破开了个小洞!”
“当真?我那纸窗也有个洞!”
“听闻昨夜酒楼进了黄花大盗!专门潜入姑娘房间,那洞也是为了放迷魂香!”
“太可怕了,快回去看看首饰银两还在不……”
蓝漠只觉荒谬,她猛然想起,一拍脑门儿,差点祸及己身,忙舔舐指尖,回身将自己房前窗纸也戳上个洞。
“你且安心了?”
蓝漠闻声转身,逸哥儿从拐角闪出,瞥着她门上新鲜的破洞,“你说,我要不要揭发你,治你个偷窃治罪,交于官府,你这细皮嫩肉~八十大板,可还吃得消,啊?~”
蓝漠经昨日一遭,又听闻八十大板,见逸哥儿更是哆嗦。
她从小是被胡氏几人捧在掌心长成,哪里被人碰过一指头,儿时遭同村长几岁的孩童欺负,胡春胡斌见弟弟流血的小脑袋,抄家伙上门给那孩子一通文武教育,至那家人连夜搬离磕里村。
“我、我没有偷盗!”蓝漠战战兢兢:“你怎得说就是我做下的!”
“还敢狡辩!”逸哥儿拉过蓝漠手臂拽至胸前,“信不信我……”
未等逸哥儿言尽,她将其打断,语中满是不解,“逸哥儿,昨日就想问你,你为何会深夜在那衣柜中,黑咕隆咚,有何好待的?”
蓝漠语间皆是天真,听在逸哥儿耳中,确满是威胁。
逸哥儿眯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蓝漠眼神坚韧,“我没想说什么,是你昨日说我们未曾照面,今日又挑起事端!”
逸哥儿撒开蓝漠,转身道:“这事、我会辙过去,你也管好自己的嘴!”
蓝漠望着他渐远的身影,只觉这人甚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