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牵挂,朕封了你母亲诰命,回京颐养天年便可。只是江爱卿……礼部正忙着定谥号,朕追封他为一等公也算哀悼了。”
遵从礼数,我立刻放下筷子跪在他身下,叩头道谢,直呼万岁。
他不在意,面色一片平淡。却调笑我道:“云娘光彩动人,这都不算什么。只是这身衣裳不好,不必再穿了。”
我点头应下。萧琰向来说一不二,我已试过不守他命令的滋味了。
他是个怪人,总是对我的穿着打扮有各种要求,我不知他对旁的妃嫔是否也如此。只喜欢我穿艳色衣裙,梳繁重复杂的发髻,最好再带上许多金首饰,不施粉黛。
按理来说,衣裙发髻首饰都艳丽,自该浓妆相得益彰,除非天仙般的人物,否则中上等撑不起来这些。况且我也算不上多漂亮,甚至中上都勉勉强强。
他却只喜欢我不施粉黛,甚至不许司宫局往我这儿送什么胭脂水粉。那天,司宫局的女官带着宫女往摘星楼送东西来,萧琰正好在,只是扫了一眼宫女端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给云昭仪的胭脂。”
萧琰没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斩了。”就挥挥袖子,公公立刻会意,招呼左右侍从把那个典宫拖出去,端着胭脂的小宫女吓得把胭脂整盒洒了满地,他又摆摆手道:“也拖出去。”
我连忙求他,他却不肯松口,直到我跪下相求,他才说道:“朕已下了旨,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抬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十分可怕。我不敢直视,赶紧垂头。他却把我的头搬上来,强迫我望着他,力气之大,捏得我生疼。
“今日就罚云娘亲自把这儿打扫干净吧。”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你既喜欢跪,就跪着吧。”
那是又一次我的膝盖疼得直不起身子。前几次也是因为萧琰。
所以我只能听他的话,不然今日的女官就是明日的我。
过了些时日,我照例去拜访皇后。她亦是病愈。
她令我坐下,面色犹豫道:“本宫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娘娘但说无碍。”
她皱着眉头,说:“江大人病故,本宫也心底难安。这宫里谁不是打碎牙齿自己吞,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陛下到底是陛下,万人之上,就连我也……”说罢,她滚下几滴泪来。
皇后别过头去哭,泪水划过脸上的胭脂水粉,露出几道明显的痕迹。
我一时之间愣住,反应过来连忙安慰她:“娘娘切莫忧心,您为后宫之主,一人之下而已。”
她不答话,我站起来给她递帕子,低声告诉她:“娘娘,这儿还有下人呢。”
她这才接过帕子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你不知道……皇后又有何用,还不是说打便打,说骂既骂。”边说,她轻轻撩开袖子一点点向上挽。
胳膊上显出许多紫青痕迹,看着都触目惊心,胆战心惊。
她用帕子掩着口鼻默默抽泣,我心下不忍,问:“这是陛下所为?”
“千真万确。古今以来,想必我是第一个,身为皇后遭此劫难。”
“这……他怎么能……”我当下望着她那些大大小小的伤说不出话。
“你不知道,他是个多么古怪的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先前太后在宫里,她还护着我。可前几年闹的那次,又是水灾旱灾,又是瘟疫的,倒给他好机会,把疫病折腾到后宫让太后身染疾病,最后送到行宫才算完事。他面上给他舅舅做出多么母慈子孝的事来,说的比唱的好听,满嘴里一家人长一家人短,骗着他舅舅的兵权。暗地里又反过来,逼着太后发毒誓不碰政事才肯罢休。”
“他是不满意我的,我是与太后娘娘同姓,可早出五服之外,只得依靠太后娘娘,他便处处挑刺,你看上去我与他夫妻和睦,实际上坐在后位上,日夜不得安宁。”
她如此絮絮说来,我原本是站着,后来走到她边上拍着她背哄她,最后竟变成她趴在我怀里哭了。
这又算哪门子的事……
她哭够了,才说:“我有一言不得不告诉你,只是,现如今不行,我这有一封信你拿走吧。等何时,你心里不再介怀江大人此事后,再打开看吧。”
我就接下了这封信,一路攥着回宫。
直直坐在椅子上发愣,我想打开,又心里想着她说的话。左右为难。
她今日说了许多东西,有些我难以相信。
一来是她变化太快,从前那般伶俐的人,如今当着我的面哭泣不止,她是个要强的人。
二来是太后,她真能对萧琰有一片慈心?我与她接触不多不少,从前陪在姐姐身边,后来又是除夕宫宴。我实在难想她有慈心。
皇后家世低微倒是不假,原先陈寻还提过这事。还奇怪怎么太后如此精明的人,给儿子选了这样一个皇妃,难不成不愿儿子称帝。
信不信这些,那些伤令我更加恶心萧琰。现在想来,时微还没说错,太子殿下确实是爽朗人了。
我还是打开那封信了,信上有寥寥几字,甚至算不得信,连称谓落款都没有。
只是说,我父亲是因为看了封信突发心疾去世的。
哪封信?我的那封吗?
我不相信,父亲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他一定在京都外和母亲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皇后在骗我,一定是的。
蓁蓁,对不对,皇后她骗我,她一定在骗我,我不信。
我把蓁蓁说得一脸茫然,她只好望着我,举起杯子来给我递水。
“蓁蓁……”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任由泪水浸湿我手中的书信。
“这都怪我。想必母亲也……”她拿着帕子帮我拭泪,不发一言。
好歹哭了半晌,我才能止住,擦干了泪水,顾不得双眼通红请了韩太医过来。
这是我第二次清醒的见他,上次是在北境。
他恭敬行礼,就如同平常太医为嫔妃诊脉一样问候:“娘娘万安。不知唤臣来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