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锦不明所以,白绸纱帐后,骤然响起几声空灵的琵琶声。
闻锦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引了过去,不过信手几声,却已感觉出对方手上的游刃有余。
一副清甜的女子嗓音从帐后传了出来,“未料到几声纰漏竟叫小公子注意了去,当真是羞煞我们,作为弥补,不如让奴再为小公子弹奏一曲,以示钦佩之情?”
张默闻声挑眉,刚刚的伴奏里,并没有琵琶声,这姑娘,是来救场的?
还是来投其所好的?
闻锦不为所动,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作揖致歉:“闻某只是随口一说,还请各位乐师莫放心上,弥补什么的话更是不用提,容行首一舞千金,没有向我等讨要补偿,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
“听小公子这话,是不愿再听奴等的乐曲了?”
对方的语气着实怜人,叫人一时间无法彻底拒绝,闻锦只能道:“并非此意。”
只是她已经遇到过太多投怀送抱的事,疲于应付,不想过了一个舞姬,又来一个乐娘。
“那是觉得奴弹不出你想听的?”
闻锦默然片刻,想出了一个令对方知难而退的办法,温言笑道:“确不是你弹不出,而是我想听的,你可能不会。”
对方听着是一个心气不低的,脱口而出道:“小公子但说无妨。”
闻锦笑而不语,仰首看一眼酒桌,将几个深浅不同的酒杯拿到面前,执起银筷,沿着杯沿敲了起来。
清脆的瓷响缓缓连成一段温柔的旋律,犹如一缕月光偷偷掠过窗台,女子抚过婴孩额边,轻声哼吟枕前的摇篮曲。
她敲了个开头,戛然而止,等待着白绸纱帐中对方的回应。
闻锦本以为她会发出疑问,可对方沉默一会,双手拨住琴弦,琵琶声切切而起,旋律顺着她的开头,轻拢慢捻,潺潺淌过。
闻锦蓦然睁大了眼睛。
余音绕梁而过,晟云洲听着自己谱下的乐曲,目光不由朝少年探视而去。
他怎么会想听他的曲?
还是一首他只写了一半的残曲。
晟相并不如世人所传,素日醉卧美人怀中。他“生前”对美人毫无兴趣,闲余时,只爱待在书房里作画,或者潜心写不同风格的曲谱。
这首曲子,是他闲思时,即兴而写。
海棠在音律上天赋极高,任何曲调,过耳不忘,他每次写了曲子,都会弹来给她听听,向她请教一二。
当时他有想过下半首的曲谱,只是弹了一遍后,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就没有记录下来,想着有时间再回来琢磨,可惜后来越来越忙,就把这茬给忘了。
泠泠琵琶声过,曲音开始变化,由温柔悠扬转成明媚悦耳,就像母亲温暖怀抱中的孩童,少年初长成,骋马笑春风。
不断上扬的韵律,宛若人生一步步成长的轨迹,少年得意,金榜题名,意气风发,挥笔指点江山。
待得冲上云霄,却急转而下,银瓶乍破之声起,仿似顺遂的人生,遇到第一个大挫,整个曲子好似笼在了白茫茫的雾中。
慢慢的,曲音开始变得张弛有度,似逐渐趋于成熟的心境,于滚滚红尘中,傲然伫立。
就在这种时高时低,扬抑交错的节奏中,听到最后,竟像有数把琵琶同时在演奏,直教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立,心中大为撼动。
血脉凝结中,铮地一声,弦声戛然而止,一场骤然的离逝,只剩下凄凄残音,模模糊糊,好似在风中追寻。
一曲了,台下长长的静默。
晟云洲心口不由一颤,海棠恰恰在他下半首写得不满意的地方,直接掐断,反似映射了他上一世戛然而止的人生。
弥留一丝遗憾之音,大概是对灵魂消弭的悼念,只是这世上,还有人会追寻他吗?
闻锦第一个抚掌喝彩,将魂游天际的众人拉回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