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晟,这就是你那从小个养在外戚宅子里的妹妹?”蔡延年一身竹色长袍,翘着二郎腿趴在悬栏上张望。
人堆里,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格外打眼,她长着一双会说会笑的眼睛,引得男人们为她披外套,送暖炉,问候关心的也扎成一堆。
周围的小姐女儿却都离得远远的,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恶鬼。
可对方完全不在乎,除却狼狈的衣着打扮,少女的一颦一笑都美的惊人。
被李怡安吸引目光的人当然不止蔡延年一个,一道充满不屑意味的声音在蔡延年身后响起。
“妹妹?她算个什么东西。李家旁系送来联姻的牺牲品,给个名分而已。李家三十六支旁系,加上大大小小的远亲支脉,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杂种罢了。”
说话的人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是城南宋家的小儿子,宋文佑。
小公子语气张狂,人也张狂,蔡延年最讨厌这种人,仗着家族势力四处惹是生非,虽然自己也不例外。
这位三小姐回宅的目的,是不需要掩窗拉帘就能说的事情,嫁女联姻,结两姓百年友谊长青,说明白了,不过是更直接的获取资源。
李家早在年初就动了这个心思,只是苦于找不到适龄的女儿。
前一阵不知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一个小女孩,火急火燎地送来,就剩嫁到哪去还挑不定人家。
可可供挑选拉拢的就那么几户,整个二楼席面上坐着的公子哥儿,不是你就是我,对这件事都心里揣着个明白装糊涂。
“长的不赖啊,”蔡延年咂咂嘴,转而有些怜惜地道:“就是这脾气太大了,你看看,她还丢了这个人的东西,那玉如意,不要倒是给我呀……”蔡延年没听到响,转头一看,对方正安静的拨弄手上的珠串,一点都不在意楼下的热闹,“哎呀你看一眼嘛。”
鼎鼎大名的李家的二少爷,忽然多了个从天而降的便宜妹妹,最近李京晟经受的风波不断,这桩事,是好是坏都还未定论,蔡延年姑且把李怡安当成一个无辜者。
他收起手里把玩的折扇,敲了敲面前的赌桌,又戳了戳男人的臂膀:“李京晟,喊你话呢,别装耳朵坏掉了。”
坐在蔡延年对过的男人懒懒的抬眼,雾一样灰的眼睛清晰的划出了他和周围人的区别,似是很不耐烦对方打断自己摇骰子。
这样灰的发白的眼睛仅存在于李氏主脉嫡系的后人,越灰代表血脉越浅,也就越接近普通人。
越白的眼睛却显示血脉越纯净,身份也就越尊贵。
传说拥有这双眼睛的人,都对李家的发展有不可预料的改变,因此李家人自称他们拥有预言家族未来的能力。
而这一代人,这双眼睛,有且仅有赋予到李京晟身上。
能不能看清天命,蔡延年不知道。
蔡延年也始终搞不懂一群人对一双又白又丑的眼睛何必有那么大追求,但是李京晟这双灰的还是挺好看的,没那么白,像铺着灰尘的雪。
他一直沉默少言,却比楼下一水儿的人叠起来加倍尊贵。
“你要那么宝贝她,就该把你妹妹和我换换。”男人皮笑肉不笑,长骨节的右手盖住大半个骰盅摇晃。
“别啊,可千万别。”蔡延年害怕地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暗红色的扇子衬得他脸色更白,“你妹妹今日作这么一出戏,那是好大一个下马威啊,这么泼辣的性格,我受不住,何必这样较真?美人嘛,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说说,说说而已。”
在栎阳城里,几大家都知道蔡家的两兄妹性格迥异,哥哥蔡延年贪玩,妹妹蔡延今乖巧喜静,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蔡家不算诗书世家,却尤其厌憎那些重男轻女的繁文缛节,因此蔡延今从小就泡在书堂里,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求娶的人不在少数,却大多抱憾而归,蔡家人珍爱这个小女儿,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蔡延年这么说着,视线却还是往大堂投去,看了半晌,朝着李京晟感叹道:“你说李老也是真肯啊,这么水灵灵的小美人,脖子一抻腿一蹬就快马加鞭地送回来,没送来呢,就遭这么一遭。”
“与其卷进来等死,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进这扇门自讨苦吃不好吗。”
李京晟把玩着骰盅,任由里面的骰子乒乓作响,他喝了口茶,不满意似的皱了皱眉,把茶盏挪远了。
男人揭开谜底,绿色的绒布上三枚一点的骰子站成一排。
“你的嘴巴真是越来越不饶人了啊,阿晟。”蔡延年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对着赌桌上的骰子哈哈大笑道:“你这狗屎一样的运气还是这么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这个月,你可输给我三回了,是不是压岁的底都输给你爷爷我啦。”
蔡延年蹬鼻子上脸的性格是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
男人翘起二郎腿,顺手解开了衬衫的两枚衣扣,露出脖颈间灰黑色的刺青,那是一颗指南针。
“你能耐啊,”男人无奈的摊了摊手。
最近不知道是撞邪了还是遭逢大难的前兆,李京晟的运气一直奇差。
“你这别想赖账啊,这都第几回了李京晟,你得欠我有一座大宅子了吧?”蔡延年连忙捡回扇子,把大字咬的很紧。
“谁没个时运不济的时候,就当哥给你赊个账,日后,你输了,就偿债里的,多简单。”
男人说着托起桌上的酒杯,小尝一口,嘴里苦后回甘,他又多喝了几口。
蔡延年算来算去,好嘛,冤冤相报何时了,什么大宅子,大船舫,美人美酒美食,一瞬间都在脑海中灰飞烟灭了。
“你个抠门的…”
“王八吗。”
对方礼貌的接下末尾的词,说罢还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好像那句话指向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真是要噎死人了,到底在骂谁啊?蔡延年心道,抬头才发现对方根本无意和他争论。
李京晟敲着桌子,盯着点数发呆。
“外头大雪,今日怕是下不了山了,竹听,明天有什么安排?”蔡延年哼哼着,叼了块苹果扔进嘴里,从远处唤来一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