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文蔚琦说。
“所以,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真正的Omega是什么样的。”叶衔雨说,“其他的Omega在过什么样的生活?离开了乔钦和我母亲给我安排好的既定路线之后,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我脑子里对这些问题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怎么说?”文蔚琦很是不解。
“从前我从来不会去质疑自己的生活,我觉得自己活得非常‘正确’,我规规矩矩地走在别人给我安排好地路上,从不‘脱轨’。原本我以为,只要我小心地走好这条路,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出错。
“可后来我才发现,这条最适合Omega的那条路永远通向‘如何服务好alpha’这一个结果。而我,在这条路上永远不重要。我的本性如何,我的才能在哪儿,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这些属于我的个性最终都要被放弃,我需要把自己打磨成符合alpha需求的生活零件,然后去让alpha的生活运作得更好。
“可是,那我呢?难道我生来残缺,只配做一个零件吗?撇开这些别人为我定下的规矩,撇开这条别人所期待的路,我自己本身该是什么?Omega该是怎样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那么糊涂地活着了。我想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作为一个预备零件活着。”
“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多了?心思太重的话会很累的。”文蔚琦道。
听到这话,叶衔雨愣了一下,随后心里升起一阵失落,“我觉得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算‘想太多’。”
文蔚琦察觉到了叶衔雨的失落,立刻改口道:“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件事不重要,我毕竟不是一个Omega,我没办法百分百理解你的感受。”
这话让叶衔雨彻底陷入了沉默。
文蔚琦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文蔚琦先开口了:“你现在交的那个朋友,她是Omega吗?”
“是。”叶衔雨回。
“那你有没有跟她聊过这些问题呢?”文蔚琦问。
叶衔雨“嗯”了一声。
“那很好啊,”文蔚琦说,“这种问题,你可以找那个更懂的人聊。我嘛,我可以当你的情绪垃圾桶。”文蔚琦说。
叶衔雨不由得笑了一声,“好啊。”
“你那边现在是深夜吧?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你得先休息了。我也要去工作了。”文蔚琦说。
“嗯,再见。”叶衔雨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之前的失落情绪就又卷土重来了。
叶衔雨原本一直把文蔚琦当作最了解自己的那个朋友,可现在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文蔚琦其实并不能真的了解自己。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但已经不能够去跟她分享一切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叶衔雨忍不住越想越多。
在见到陈剪阳之前,她从未了解过Omega的发情期到底该是怎样的。在看到那个视频之前,她从未去思考过Omega会遇到什么危险。如今她开始思考Omega的处境了,却要被最好的朋友认为是“心思重”、“想得多”。
叶衔雨一旦想到那句话,心里就会憋闷而沉重,但也觉得无可奈何。她一个Omega都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她又怎么能去要求别人对这件事上心呢?
这时候,她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自己对于Omega的“了解”全都来自于那个女人,那么那个女人对于Omega的认知又是来自于谁呢?她们到底是在照着谁在活?照着Omega的天性?还是照着什么其他标准?活成这样的她们,到底是Omega,还是某种“定制”物品?
叶衔雨越发觉得自己活在真空里,这个真空不仅仅是把她跟真实世界隔开,也把她跟自己的同类隔开,让她跟“自己”隔开。她的世界里除了一套人为定制的“Omega行为准则”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连自我都没有。
这套准则有着相当强的迷惑性,它伪装得如此正常,以至于没有人能意识到它得不对。
一代又一代的Omega们不假思索地照着“Omega准则”生活,她们照着“准则”毫不犹豫地扼杀一切自我需求,毫不犹豫地以alpha为先。这套准则完全违背了人类利己的本性,但是却能一直延续至今,并且还有很多的Omega甚至能从中体会到自豪。譬如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就以自己是“贤内助”为豪,尽管很多人并不认为她足够“贤”。
不“多想”的时候,叶衔雨真的意识不到什么问题。可是一旦这种思考开始了,就再也难以停止了。
她现在在想,这场来自于“Omega准则”的驯服已经进行很久了。狼经过一代代的驯服加选择会变成狗,那Omega呢?经过如此漫长的驯服,Omega还算是完整的人吗?
在看到那条视频之前,叶衔雨觉得Omega跟其他人之间没有差别,最多只能算有一些生理差异。但是现在她不敢再这样认为了,那个Omega的处境让她不敢大放厥词。平等吗?平等的话,那个Omega的遭遇算什么?算他自己运气差?如果要算他自己个人运气差,那么换成别的Omega过去之后应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对吧?但是换成别的Omega之后,真的能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叶衔雨的脑子变得很乱,已经到了深夜,她却没什么睡意,只能再拿起手机,无意义地翻看。没想到却看到陈剪阳几分钟之前给她发来的消息:“跟你组队真的太好了。”
这句话平平淡淡,但是叶衔雨知道它藏着许多情感,也明白陈剪阳他在庆幸什么。他在庆幸他找的队友是一个Omega,一个跟他一样的,对他有怜悯心和同情心的,无害的Omega。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叶衔雨给他回了过去。
这样的对话颇有一点弱者抱团取暖的意思,细品还有点懦弱的意味。但叶衔雨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此时此刻,她只想简单叙述一下这个事实。
既然从来没有去了解过Omega,那就从陈剪阳开始了解吧。叶衔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