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地道抵达城外的时候,眼前又换了一幅景象。
零星的人聚在官道旁的树林中,生了火,幕天席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货郎打扮的人偶尔吆喝两句,其实不指望谁真的会来买东西。
林烟看见很多难民打扮的人,衣衫褴褛,脸色灰败。
那些人看见他们不凡的衣衫打扮,神情有些警惕,为首的一个男子问道:“二位是?”
小皇帝淡淡行了个礼,言简意赅地解释:“私奔。”
林烟蓦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向小皇帝,但对方目不斜视。
这确实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两个看起来生活优渥的家伙,深夜流浪在城外,身边既无侍女也无家丁,而且女方还披着男子的披风,刻意隐藏着自己的衣衫,一看就觉得有猫腻。
但是私奔的话,就解释得通了。
赶在城门落锁前,出城,能避免被家里人追上。
不住驿站,是怕暴露了行踪。
火堆旁的男人们都挪了挪位置,给两人腾出一块空地,林烟本来没打算坐下,但场面如此,也只好道了谢,拘谨地坐下了。
一位老人叹息着,“放着家里的好生活不要,年轻人啊,你们哪里知道世道的苦楚。”
林烟问:“你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吗?”
为首的中年男子摇头,“荆河决堤,两州十四城几乎都变成了汪洋,老百姓没地方去,只能一齐往京城里来。”
“可是京城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就业岗位——我是说,空缺的活计,相反,它应该是最繁华、最不缺人的地方。”
“小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们何尝不知道啊,但京城总归是天子脚下,如果连皇帝陛下都不管我们了,那也不必指望别的活路了。”
一个年轻的男子哼了一声,嘟囔道:“陛下?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儿,荆河决堤时,听说就是他把工部尚书和一众能办事的官员都罢免了,我看咱们景国,早晚完蛋。”
“住口!你不要命了!”
“老婆孩子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呸。”
“可是,荆河决堤那件事,所有的处置和命令都是太后做的,”林烟小声地说:“朝政大权不在他手里,这件事也不能怪他。”
老人捋了捋胡子,“咱们这位小陛下,性情暴虐,喜怒无常,荒唐的政令发了多少,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若没有太后从旁劝阻,为他遮掩一二,事情只怕要变得更糟。”
林烟有些着急了,“不是这样的,那是太后沽名钓誉,好的事情算在自己头上,坏的事情——”
“阿烟,”小皇帝淡淡打断她,面容在火光里明明暗暗,“别说了。”
他没有叫她的名字,因为四海万民都知道皇后叫什么。
林烟看着他,觉得很委屈,“这不公平。”
“公平?这世上哪来什么公平?”年轻的男子情绪激动起来,他站起身,逼近了林烟几步,“小姐你在京城吃穿不愁,还有闲心和情郎私奔,我的妻子和女儿却死在了来京的路上,你四处看一眼,可瞧见一个女子没有?这就是你说的公平!”
他气势汹汹,林烟被吓得也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小皇帝已经起身挡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来人。
林烟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们走吧。”
小皇帝握住她的手,不发一言地转身。
林烟看着火光里众人形形色色的疲倦面容,躬了躬身,“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她的手刹那被握得更紧了,小皇帝盯住她,眼里映着跃动的火焰,“你为什么要道歉?”
林烟也不知道。
“对不起,那我下次不说了,”她下意识又开始道歉了,“你别难过。”
小皇帝的表情冷冷的,“孤为何要难过?”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林烟想起他给她讲课的时候,那种事无巨细的认真表情,她不信他只是为了和太后夺权,他心里一定装着更大的东西。
两人正往回走,忽然听到路旁传来一声微弱的□□。
对视一眼,林烟和小皇帝不约而同停住了脚,小皇帝微微提起灯盏,循声而探,深夜景色幽暗,林烟胆子小,躲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走到隐蔽处,似乎看见地上躺了个人。
小皇帝身形僵了片刻,立刻后退几步,将灯盏塞到林烟手里,“你去。”
“什——”
林烟还没看清,就被推到前面。
微弱的光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咬着布条,正在分娩。
下半的衣衫已经褪了,暗色的全是血。
妇人的额上颈间都是汗,几乎要昏迷了,看见来人,神情从惊惶变成了哀求,但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个眼神,林烟很熟悉。
那是“救救我”的眼神。
林烟如果是只动物,此刻全身的毛应该都炸起来了,她手足无措地看向小皇帝,“怎么办,我们得去找医生!”
“深夜,城郊,不可能。”
“那,刚刚那些人呢,去问问看,万一有——”
“你觉得,她一个妇人,为什么要避开那些男人?”小皇帝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林烟。”
“可是她生不下来会死的,”林烟走到小皇帝面前,求援地看着他,“根本没有一个能给她接生的人啊!”
“你。”小皇帝像是早就替她做了决定,“你是唯一的女人。”
“商景昭你开什么玩笑!”林烟更慌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你救过我,自然也能救她。”
“那、那能一样吗,”林烟已经要语无伦次了,“我以前有心脏病,所以能救你,可我以前又没生过孩子,这样乱来绝对会出人命的——”
小皇帝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也制止了她连珠炮似的话语,他的眼睛冷淡、平静、从容不乱,“如果这一夜,还有谁能让她活下来的话,那个人只有你,林烟。”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