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看着自己双鬓已经开始发白的父亲——东伯侯,一眨眼,他已经做了八年质子,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袋里不停穿梭。
姜文焕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发妻,他母亲身体不好,生下他没几年就离世,后来父亲续弦了同为一族的姜氏女。
姜媿,也就是殷寿正妻姜王后是姜文焕继母之妹。长年一直跟着姐姐借住在侯府,自告奋勇承担起照顾姜文焕的职责,况且她很喜欢姜文焕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侄儿。
他小的时候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经常生病,瘦得跟小猴一样,怎么喂也喂不胖,水汪汪圆溜溜的小狗眼,可怜兮兮揪住姜媿衣角喊姜媿:“阿焕这里痛痛!小姑姑呼呼!”
哎,怎么能这么惹人怜爱,姜媿最受不了阿焕对她撒娇,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要姜文焕小嘴一瘪,她总是忍不住对他千依百顺。
东鲁临海,姜媿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多吃鱼虾贝类可以强身健体,就经常带着姜文焕去海边赶海,踩浪花,吹海风,晒太阳,饿了就地支锅子做海鲜汤喝。
“小姑姑你快看,这个蛏子会尿尿!”
“小姑姑,有两只螃蟹在决斗打架!”
“小姑姑,这个贝壳好漂亮,送给你!”
姜文焕的身体真的一天一天好起来,甚至开始有了小少年的轮廓,长高了,也健硕了,他觉得现在他可以保护好他的小姑姑,可惜,小姑姑就要嫁去朝歌了。
他的小姑姑最爱笑了,她的笑声里有阳光的味道,有海风的气息,可是她现在不爱笑了。
“……谁杀了自己的父亲,就可以取而代之。”姜文焕看见殷寿在笑,冰冷的笑意漾在唇边,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
过了片刻北伯侯倒在血泊里,崇应彪手刃了他。
他看向鄂顺,他还没拔刀,南伯侯急得跳脚:“笨蛋!快动手啊!”
鄂顺边往后退边摇头,他心跳如擂鼓,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上大脑,他也看向姜文焕,两人的眼神相撞。
眼里都有绝望,但鄂顺的眼神突然窜出一股决绝。
龙德殿上有鄂顺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就算他死,他也不可能伤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他只能赌一把。
他面向南伯侯拔剑暴起,最后看一眼父亲。
对不起,父亲。
南伯侯早已做好准备用自己一命换他的阿顺一命,他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只盼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但是。
鄂顺的剑从来不会对着自己爱的人。
他突然转了方向,冲到殷寿面前,铜剑直指他的心脏。
杀了殷寿,父亲,阿焕,就都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件事情,他忘了,他们这些质子的剑术都是殷寿教的。
他根本没有胜算,但他只有这个选择,成与不成,他都不后悔。
鄂顺倒在血泊里,一股一股的血涌进喉咙,他发不出声音,意识也开始慢慢抽离,父亲的哭喊声在大殿里回荡,眼前一片花白,就像那天晚上下的大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控制不住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但是表情却是笑着的,他没有遗憾,他盯着姜文焕的方向,嘴巴最后动了动。
他说,活下去。
*
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殷寿要他们杀了自己的父亲,取而代之,他疯了!
西伯侯善占卜之术,他当着其他伯侯的面占卜后散播谣言,说殷寿得位不正,是此次四大伯侯密谋造反的罪魁祸首,这件事证据确凿,他直接被姬发送进了大牢,此时并不在龙德殿。
其实朝野之中早就有流言,殷启弑父这件事太过蹊跷诡异,他跟本没有理由这么做,众说纷纭,更有殷寿德不配位的言论传出。如今看来这些流言并不是捕风捉影,只是大家都还不了解殷寿而已。
大家都以为殷启以子弑父,以臣杀主是引发天谴的罪魁祸首,如今看来,殷寿才是引发天谴的罪人!
可惜!他明白地太迟了!
“姜文焕,为何还不动手?”殷寿居高临下骤然施压。
他慢慢举起剑,但是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退,身边是跪在地上的崇应彪,他手刃亲父之后已然精神崩溃,一直不停地磕头,几乎要把前额磕出血洞。
大殿之上兵荒马乱,人人自危,宫人们都低着头,唯恐多看一眼就是死罪。
东伯侯摇摇欲坠地往前走,他后悔了,八年前阿焕跪在他面前自请要来朝歌做质子之时,他不该答应,他不该把他送到这样一个禽兽的手里,让他一个人在这龙潭虎穴里苦苦挣扎八年。
他的阿焕可是东鲁的世子啊!他本可以安安稳稳一辈子!
东伯侯痛心疾首,殷寿毒蛇一般的眼睛盯着,由不得他再迟疑,他快步往前几步,姜文焕看着父亲撞向了自己,那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