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佛这日的天,和往常好似并无不同,也许是有那么些不同,但肯定和燕婉脑子里天特别蓝,风特别轻,花特别艳,特别特别的礼佛日有很大出入。
因着昨晚翻来覆去到很晚才睡,燕婉有些疲惫,可这点疲惫对一个满心期盼着冒险的青年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哪怕燕婉心里的期待好像要溢出来一样,顾忌着母亲,她并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在梳洗时格外迅速,上轿时格外利落,她母亲看了觉得意外得很,有意打趣她道:“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燕婉难道是突然通了佛理不成?”
燕婉不接母亲的玩笑话,有意要刺她,冷冰冰回道:“外头世界哪里只有佛理不成,我关在宅子里,每月也只有这么一次出去的机会,往后再想出去怕是更难。”
燕婉小时虽顽劣不堪,可大了再没跟她母亲用这种口气说过话,她母亲很是震惊,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反应过来了又有些恼怒:“人家跟你开玩笑,你说些这种话来扫人的兴致!”
燕婉心下委屈,面上摆出一副又臭又硬的冷脸,不再接嘴。
轿子晃晃荡荡地颠走燕婉心下的不愉快,她像往常一样撩开帘子,像饿了很久的人一样,一双眼睛如饥似渴地汲取路上的风光。
她们这次出发得早,到的也早。时值金秋,庵里的几棵银杏早已黄了叶子,漫天黄云一般,那黄色耀眼又灿烂地挤满了整个院子,目光所及皆是明快的黄,忽的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叶子压着叶子,一齐发出哗啦啦的笑声,好不畅快。
燕婉也被这自在轻快的氛围感染,心情好极了,感受着银杏在风里的窃窃私语,一时半会都忘了展会的事。
不过展会的事并不急于一时,她母亲这次来会在庵里住上两三日,主要是为了替她父亲拜佛祷告,现下她父亲正为和太子的婚事操心得紧,她母亲这番前来正是打算替她父亲好好诵经祈福。
她母亲有这样要紧的事,对燕婉肯定也不能事事盯得如以往紧,因此燕婉进了禅房便不再装模做样了,一进门,她就笑得脸快裂开,嘴角已经是要咧到耳根,一想到马上就能去展会,她简直是拍掌大笑,捧腹大笑,仰天大笑!
她跃到禅房土床上,管它硌不硌的,来回地翻上好几圈才作罢。
好一通胡闹后,燕婉计划起展会的事情,便找了杏芳来商量,马上就是午时,庵子午时过堂,用完斋稍作休息就是祈福打坐直到亥时止静,可以趁那个时候溜出去。杏芳提醒她小心她母亲来问她,最好是等她母亲问了她后再出门。燕婉爽快答应下来,又和杏芳讨论去水榭的路径,杏芳来时观察过,她们来佛堂的路上遇到两条岔路,一条向下走就通到庵子,另一条向着反方向走,先是零零落落的人家,再是一片林子,穿过就能到水榭背面,沿着水榭,就是一条热闹的长街。
燕婉点点头记下,心里也不是很担心,一来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来她总有一种逢凶化吉的自信。
二人商量好,杏芳就出去做自己的事了,燕婉呆在禅房里休息,那股子兴奋劲儿暂缓,燕婉困意来袭,又想到下午肯定有更热闹的事要做,便想着小憩一会,她和衣半躺在土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用过斋后,杏芳去处理其他事情,留她一个人在禅房等待,她迟迟等不来母亲,等了许久,谁知杏芳干完活先进来了,看到杏芳进门一边擦手一边问她母亲是否来过,心想,许是早上的拌嘴让母亲生气了,又兼之母亲还有替父亲祈福这样的事,应该是管不上她,可若要如实告诉杏芳,杏芳有可能不会放心同意带她出去,因此便含糊答应了几句就搪塞过去,杏芳看她说话糊里糊涂,还以为是她要出门兴奋坏了,也并没放在心上。于是让燕婉换衣服去。
燕婉换上丫头们穿的粗布衣服,又随便挽了个发髻,抹掉脸上涂的胭脂水粉,擦去眉上精细画过的形状,露出一张黄黄的不经粉饰的鹅蛋脸来,燕婉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接近自己。
那张脸上眉色淡的接近于无,到近了才能看见两丛浅浅又可爱的毛发——燕婉其实很是满意,可她母亲不满意,因此从早到晚燕婉都戴着两条画出来的柳叶眉——她是觉得蠢的很,自己明明有眉毛,为什么要戴别人的眉毛?——燕婉摸摸自己这张没了口脂显得大了一圈又淡了颜色的嘴巴——她照样满意得很,又或者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满意,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意别人的满不满意。
又是所谓世俗咯。
那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但燕婉自问自答一样地回道:是了……世俗呵!
燕婉回神,杏芳在催着出发了:“快点吧,我的大小姐!晚了只怕要走夜路回来!”
燕婉跟在杏芳身后,低着头,匆匆地和杏芳离开,路上遇到和杏芳问好的大丫鬟,那人问:“杏芳,跟在你后面的那个丫头是谁?身形好像没见过似的?怎么你们从小姐那头走过来?”
杏芳不着痕迹向她走近一步,将燕婉遮在自己身后:“后院的粗使丫头罢了,她不常来院子里,你不认得是自然的,刚刚不懂规矩差点进了小姐禅房,我连忙把她拉出来。”
那大丫鬟点点头,声音凌厉起来:“怎么一个小丫头这么不懂规矩!谁教的你!你可得好好谢谢杏芳!”
杏芳附和着点点头,向前攀着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我老家的妹子,她父母双亡,舅舅差点要把她买到妓院去,我看她年纪小又可怜,把她带过来的,她不好教只好再把她送回老家!”
那女人听了连忙劝阻杏芳:“这女子年纪小再教就是了!她回了老家不是只能任凭她舅舅摆布!妓院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女人但凡进去了都是吃得连皮都不剩,连命都不留哇!现下女人能活命的路少之又少,你好好教教她罢!”
杏芳点点头:“是了是了,我倒不是把她送回老家,她笨得很,我拎她出去好好教训教训。”
那女人面上一脸不忍的神色,转向燕婉:“杏芳教你的都得好好记着,听着没啊,这活计苦是苦了点,但总归是条活路!”
燕婉察觉到她的目光,心砰砰直跳,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又把头埋得更下去了。
那女人看燕婉沉默又显得很乖巧的样子,叹口气摇摇头离开了。燕婉继续跟着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