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芳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找燕婉,看见燕婉好好地坐在身边松了口气,想坐起身来才发现左肩剧痛无比,整条手臂动也不敢动一下。嘎鲁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燕婉并嘱咐道:“这几日这左手是不能用了,你把这瓶大还丹拿上,内服外用,好了也要注意别使太大劲儿。”
杏芳一脸复杂,感受着不能活动的左手,上次受这么重的伤起码是在二十多年前了……一时不知是感慨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苦,还是感慨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受得了这种苦,想来想去决定不想了,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带着燕婉回去——“小姐,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嘎鲁赶紧拦住挣扎着要起来的杏芳:“夜已经这么深了,你们还要去哪儿!这个点林子里什么东西都出来了,就着火凑合过一夜吧!”
“哎呀!不行!必须得回去!明早回去要被人发现的!”杏芳一把被摁下去,急得要冒烟。
“发现?发现什么!”嘎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蔼林会了意,拉开她解释道:“燕婉是偷跑出来看宴会的!可这天太黑了,林子里太危险!”
嘎鲁明白过来,听蔼林这么一说,马上接嘴道:“好说,我和敖登带你们俩回去!”
燕婉和杏芳也不扭捏,答应了下来,只是燕婉担心蔼林一个人又受了伤,蔼林挥挥手:“小伤,倒也不是那么严重,燃着火,稍大点的野兽也不敢靠近,再说,敖登和嘎鲁轻功了得,一去一回,很快的。”见燕婉犹豫不决,又善解人意地催促:“嗐,担心我,不如担心杏芳的伤怎么圆,你们快去快回!哦!可别忘了你还要还我二十碗茶呢!”
燕婉听了蔼林的玩笑话,暗自惆怅,今日一别,她就要嫁去京城,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月了!不想嫁啊!她是真不想嫁啊……然而面上不好显露出来叫大家担心,只强忍着苦楚,向蔼林道别:“今日长街的事真是谢谢你!那二十碗茶,肯定会还你!”
蔼林笑着挥挥手,表示算不得什么,燕婉鼓起勇气,对上蔼林的眼,重复最后一句:“肯定会还你的!”她眼神清亮又坚定,而蔼林只当她小女儿脸薄,什么玩笑话都当真,打趣她几句就过去了。
几人闲聊几句——主要是告别蔼林,就要上路,因为嘎鲁受了伤,所以带着瘦小的燕婉出发,而敖登则是带着杏芳,两人身上背着一大一小,向上一跃,就消失在夜色里。
嘎鲁和敖登轻功了得,一会儿就到了庵子后院,杏芳惊奇地称赞敖登,夸她小小年纪身手了得,带上她一个伤员又是急行又是翻墙,稳健得很,敖登红了脸,害羞得像个孩子。
燕婉被嘎鲁轻轻放在地上,她看着嘎鲁的脸,有千般话要讲,回肠百转,到嘴边只说出一句再见。
月色如水,照得嘎鲁面庞温柔,她静静地站在燕婉面前,好像能看穿燕婉的一切惆怅和迷惘,忽然她想起什么,掏出一个飞鸟形的小玩意儿——“给你,这是我的哨子,吹它,我就能知道你。”
燕婉笑出声来:“像三岁孩子的把戏。”
嘎鲁睁大眼睛:“不是的,是真的呀。”
燕婉只当她是孩子气地哄自己开心,可看她眼神认真,也收了笑容说道:“好。”嘎鲁这才满意点点头。
“那我走啦!”
“好,再见!”
杏芳也和嘎鲁道了别,挽着燕婉转身要走,燕婉扭过脸朝着嘎鲁和敖登挥手——突然,她内心涌上一种冲动,她看着嘎鲁的脸:“我……”
杏芳面色不动,挽着她的手紧了紧。
嘎鲁挑眉,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我——”燕婉感到手臂被握的更紧,于是她说:“我走了,再见。”
“……好,再见。”
……
“好啦好啦,那就再会再会啦!”杏芳打破一瞬间的无言,拉着燕婉头也不回地匆匆向禅房方向走——燕婉想说的话很多,她想问的太多了——她想问嘎鲁一路南下的风光,飞沙走石的戈壁,水草丰美的草原——落日熔金的热烈,月照旷野的寂静——她智救主母的经历,重逢额日乐的场面,结拜蔼林的机缘,同敖登一起,同杀手过招的惊险遭遇——她想问,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我真想和你们一起走。
然而都没能说出口,月光皎洁,夜色沉沉,多好的一个晚上,她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次再见,下次相逢又是遥遥无期。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样的怅惘——越往禅房走,灯光越盛,说话的杂音越大,远远就看见院子墙上映着的人影走来走去——
“杏芳!……杏芳…….”她们来不及反应,迎头撞上一个丫头,那丫头满面愁容,一看清杏芳的脸,欣喜了不到片刻,正要摆出一幅愁容,却瞥清燕婉的脸,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小姐!小姐!”
“小姐回来了!”
像一句咒语,刹那所有人都被定住了,说话的杂音瞬时安静了,走来走去的人影也不动了——燕婉也冻住了,只有眼珠子能动,她张了口,徒劳地挪了挪嘴唇,一切都冻住了,除了天上的流云,把月亮遮住,夜色暗下来,显得禅房小院更亮,像烧着了。
随后是更大的躁动——“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呼喊她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像浪里的一条小鱼,无所适从,无处可逃,不断被这些声音推着向前走。
她被这些声音喊得恍惚,无知无觉,连杏芳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都不知道,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到了禅房里。
她母亲高高地坐在榻上,暖黄色烛光照着她的脸,像照着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怎么暖都是徒劳。燕婉仰头望去,她母亲眼皮半阖,从中泄出熟悉的,冰冷的眼神。
“跪下。”
“母亲,我……”燕婉试图辩解,然而母亲一个眼神抽在她身上,叫她不得不跪。
“你不必辩解。”母亲端坐在榻上,用燕婉最害怕的语气——早已预料地,果不其然地,彻底失望地:“你若是还当你自己是个闺阁女儿,就不应当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你偷跑到外头去,让人知道了,你的名声自是不用说——是完完全全毁了的,还有江府呢?你让你父亲的颜面往哪儿搁,我的脸面往哪儿搁!你哥哥弟弟尚未娶亲,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