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应珏坐在燕婉院子里的石凳上。
今天是元宵,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多,办完事就从文华殿回来了。回宫时,宫里各处都摆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热闹得很,这热闹让他想起了那日的烟花,想起烟花里江燕婉那张脸,还有她的眼睛。他走着走着就拐去了燕婉的小院。
刚搬到东宫来时,这院子他来过一次,那时没人住,各处都荒着。现在这院子被她折腾得厉害,门外贴了门神桃符,安了彩妆,院里放了花灯,屋前两棵树上还扎了彩带,也挂了一个花灯,那灯上一面画了个像狗又像猫的东西,另一面描了个大雁。他看着那像猫又像狗的丑东西不自觉笑出声,顺势摘了那个灯下来,拿在手上摆弄。
那丑东西在灯面上四脚朝天转一个绣球,神态天真无邪,让他想起江燕婉的神态来——特别是她那对眼珠子,让他想起他母亲那对夜明珠——当然是不及明珠名贵,他能在她眼里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憎恶这样的眼神,除了宝座上那个男人,这世上不该再有谁用这样的眼神来冒犯他,来把他剥光,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这样的眼神放在江燕婉身上,没有想象中的,让人恼火——毕竟她是个女人,就算是举世无双的夜明珠,也只能做他府上的藏品。聪明的,狠毒的,英武的,有多少这样的词能拿来形容男人,就照样有多少能拿来形容女人,然而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可这样的女人是无害的,无他,再聪明,再狠毒,再英武的女人,一辈子都只能在高高的围墙里,在窄小的庭院里。
她们有谋略而无权力,有密友而无朋党,有贪欲而无野心。
燕雀和鹰也许有一样的眼睛,可终归是不同的,不是吗。
除此之外,他早就注意到了,这双眼睛对着他,慢慢映出点其它东西。
正旦那晚,她站在庭外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她的眼睛里的自己,披了一层淡淡的月色。她低着头对他道谢的时候,他随口回了个不碍事,是真的不碍事——他不乐意宫里的娘娘从她这个漏嘴巴这里打听到他的消息,不过她倒是很感激的样子,他不反应,做个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让她更感激了。
前几日放烟花,她看着他的那幅神情就更有意思了——怎么说呢,这眼珠子虽说不足为患,但看着碍眼,如今这眼里起了雾,就像那明珠蒙了尘——越是清凌凌的水,他越想看这水是怎么变浊的——直到再也照不见他为止。
他得了趣,拿着那个花灯在手上摆弄。
燕婉和雁心从外头回来,就看到太子坐在她的小院子里,正拿着她这几日刚画的花灯摆弄,那灯上画了个狮子滚绣球的样式,背面她依自己心意画了个大雁。
她看着太子把画了大雁的那一面朝着自己,心下一动。又听身旁的雁心行了个礼,于是也向太子请安。
对方点了点头,带着笑问她:“这是你画的?”她说:“回殿下的话,是妾画的,画的狮子滚绣球。”对方说:“绣球画得好。”她听了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天刚刚暗下来,于是马应珏站起身来,把手上的花灯点起来,又挂回到原来那棵树上去。
燕婉看着花灯映着的他的脸,突然想起那句话来:“良人呀,他就是咱们的灯……不是他来,谁还能把我们照亮……”
她红了脸,就这样呆呆地盯着他。
马应珏挂完花灯,就看到燕婉一副少女怀春的呆样子看着他。起了捉弄她的心思,说道:“那我走了。”说罢带着人就要出院门。
燕婉还没反应过来,连忙福身行礼,却又看到他折过身来问她:“晚饭也不留我吃?”——一副有意捉弄她的表情。
燕婉又红了脸,看着支吾说道:“那殿下在这儿吃晚饭吗?”
马应珏看她红红的脸,又看她呆呆的眼,狠狠捏一把她的脸:“还有事,不吃了!”转身就得意地走了。
这天晚上,燕婉做了个梦,她梦到和太子一同吃晚饭,席上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和睦,她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和太子说了什么,只晓得满足和高兴。吃到一半,正是开心的时候,一个鸟首人身的侍女端了面镜子到她跟前,她看向镜子里的人——女人面目模糊,眉毛眼睛糊作一团,哪里是笑的模样?她吓了一跳,转头去寻太子,哪晓得刚就坐在身旁谈笑的人,此刻居然不见了。她站了起来——一切又都消失了。
燕婉吓醒了。坐起身来,又这么睡着了。
自元宵以后,马应珏就常去燕婉那里吃饭,他存了些隐秘的心思,有意要看明珠蒙尘,情难自抑,因此一天里就算不来吃饭,也要来这里逛一道。
这天他在燕婉这里吃晚饭,正好桌上上了道鸡髓笋。他拈了一块放到燕婉碗里。看到燕婉分明是想起了什么的神色,他才说道:“到宫里也有一阵子了,住得惯了吧?”
燕婉看见那块鸡髓笋就想起当日打嗝的事情,很不好意思,又听见太子这么问,放了筷子毕恭毕敬地说:“回殿下的话,习惯得多了。”
马应珏看到燕婉这个样子觉得无趣,于是又说:“我道你是不习惯我呢,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么。”说罢又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燕婉被他做的鬼脸逗笑,于是两人一齐笑出声来。期间燕婉和他对上了眼,猝不及防又红了脸,只顾着埋头拣饭粒吃。一顿饭吃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马应珏吃了饭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雁心就欢天喜地地过来向燕婉道喜:“娘娘,真好!太子爷心里有你呢!”
燕婉听了害羞,又觉得奇怪,怎么雁心突然讲这样的话?怎么就看出心里有她了?
雁心说:“娘娘,你看,太子爷日理万机,还要天天来我们这里一遭,还不就是为了看您吗!吃饭还特意给你夹菜吃,这真是顶关心了!不光夹菜给你吃,还做鬼脸给你看,太子爷多费心啊!这么费心,不就是喜欢娘娘么!”
燕婉觉得有点荒唐:“夹菜扮鬼脸就是费心啦?你们个个都能做得到呀?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说法?”
雁心拍着大腿说:“我们哪里能和太子爷比呢?太子爷是娘娘的夫君,又是顶尊贵的人,他有意抽了时间花了心思这么做,不就是喜欢娘娘吗!”
阿婵也过来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