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四月,百花开的好时节。
这年正月初一的时候,燕婉的孩子呱呱坠地。
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原来娘胎里那个孱弱的孩子才是帝国的长孙,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还被姐姐的脐带缠住脖子,差点死掉。
因此这孩子刚出世,宫里的人就没有哪一个不心疼他的,皇后更是,刚生下来就把他抱在身边养了。
可双生子里的另一个却无人问津。燕婉身体好些去乳母那里看她,白白胖胖的孩子,只一个乳母守着她,也安安静静地睡,又乖又可爱。
生了皇孙的燕婉得了不少赏赐,娘娘们宫人们也喜气洋洋地来恭喜她,她笑得脸都僵了,心里却没有波澜。
又没人能赏她个新身体。
□□撕裂一样,硬把干涸了十个月的河床撕出一道口子,于是那十个月都没再流淌过的小河又湍湍流动起来,不过这一次却是决堤。
不过好在她也变迟钝了,原先她是个最要体面的女娃,如今打个喷嚏绸裤就全湿了,她只默默去换雁心给她备好的干净裤子。
雁心。
好在有雁心,她的坏脾气,坏心情,雁心一并默默地受了,想来是被她小产那回吓着了,如今沉默又利索的样子,倒真有大宫女的样子了。
她同董琅的事,雁心装着不知道,却早就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关于董琅,她大概是预谋已久的一时兴起。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吗?
从前她有很多想做没做的事,比如看些杂书,或者其它的——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她现在就只想报复而已。
不知道太子殿下恼怒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表情?
燕婉想到这里心情很好。
这小小的院子是个巨大的鸟笼,她在这里,本来就活不久的。
不如随心所欲地活,放荡地活——权作为这无聊日子最后的一些调剂。
可从一个鸟笼子到另一个鸟笼子里的鸟,怎么晓得什么是放荡地活呢?燕婉此时显出不合时宜的笨拙,直叫人发笑。
她不晓得要怎么放肆快活,于是全然地遵从自己的习惯和心意,倒叫这放肆显得不伦不类。
众人只当她生完孩子拿乔,暗地说她不懂事得很。
不爱吃的菜一筷子也不会动,就是马应珏夹到她碗里的,她也立刻要扔出去。不爱伺候花,就把院子里的花都扔掉,野草疯长也不准人去清。不爱戴首饰,就全送给院里的宫人,雁心收回来,她又给出去,雁心发了通脾气她才罢休——也不晓得她发的哪门子气,但总归宫里燕婉也只怕她发脾气。想几时去寒江雪院子里,就几时去,想同寒江雪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在就是半夜找来,寒江雪也只披件衣服听她慢慢讲,讲金陵,讲尼姑庵后头的长街,讲看过的稗官小说,讲杏芳和母亲,讲怀孕她多难受,总之什么都讲。
有次讲到雁心,她说:“雁心同我院子里的宫人,没有一个不是好孩子,呆在我身边,迟早耽误她们。”
寒江雪问:“说什么傻话,她们不在你那里呆着,还能去哪里?”
她说:“当然到你这里呆着!你这里多好,你还能给她们讲书。”
寒江雪笑出来:“讲书就好了吗?她们走了,那你呢?”
她打了个哈哈:“我爱去哪里去哪里。”
寒江雪笑她说傻话。
她拈了块桌上的梅花糕吃。
她过得随心所欲,宫里的女官来请安,或是宫里娘娘身边的宫女来看她,她也随便对人家,她有一回正巧撞见宫人讲她恃宠而骄,她也无所谓,回去把雁心好一通气。
只是她不懂要怎么勾引男人——那也无妨,董琅乖得很。
他总是乖巧得像原先在马应珏面前的燕婉一样。
他每次来,雁心都默默走开,在院子里头扫扫地——虽然她早就不用做这样的事了。
燕婉把董琅拉到自己面前,他这么大的个子,却像片春天初生的柳叶,一拉就过来了。
她用手去环他的腰,他也只是虚虚挨着她的手。
她仰着头去看他,他的脸微微地红,满脸都写着无措,这幅样子偶尔会叫她想到她生产那个下午。
他吓着了,他的脸上是比这还要无措,甚至可以说是恐慌的表情,他一把把她抱起来,冲出门去找雁心。
她突然觉得董琅可怜。
她只把董琅当消遣,他却无法拒绝她。
于是她放开环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整个春天燕婉都没有再找过他。
六月的时候,马应珏从繁忙的公务里抽身看望她,带上了董琅董瑾两兄弟,燕婉来了兴趣,非要留马应珏下来吃晚饭。
她说:“你的事就这么多?连顿饭也不肯赏我吃。”
马应珏头一回从她话里品出些无理取闹的意味,打趣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做娘的人了,还使小性儿呢。”
她点点他的臂膀,说:“那你吃不吃。”
马应珏哈哈大笑,伸手去握她的手,却叫她跑掉了。
她坐到桌子一边,说:“吃饭就吃饭,动手动脚做什么。”
马应珏又笑,顺势坐下了。
吃到一半,她放了筷子,说:“殿下,请董琅大人进来吃吧。”
马应珏笑着说:“当了娘还是不一样,如今你懂事了些。”
她哼一声,说:“要是那日没有董琅大人,怕是大半条命都去了。”
马应珏点点头,正要召董琅进来,燕婉却站起来了,她说:“董大人也算我半个救命恩人,我自己去请。”
她施施然走到外头,款款朝着董琅施了一礼,说:“董大人,您是燕婉的救命恩人,请您到里头吃杯酒吧。”
她同董琅交换了个眼神,对方的神情里全是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她又催他:“董大人,到里头吃杯酒吧,还请您不要嫌弃燕婉呀!”
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