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近来说了很多话,冥冥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沉默又孤独的孩提时代。那时候她母亲忙,这么大个江府要她操持,杏芳也忙,那么多活计要她照看,只有她,一天到头都是闲的,孩子总是好奇,她也一样,这里也好奇,那里也好奇,可纵使她有千千万万的问题,也没有人倾听,没有人回答,因此她自然而然学会了沉默,沉默是她最熟悉最亲切的朋友,她在沉默里好奇,在沉默里自由地成长,成了江府里只有眼睛没有嘴巴的游魂,她对这样默默的时光早已习以为常。
可现在不一样了,沉默变得快活喧闹,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话要讲,有这么多话想讲——这还是雁心最先发现的,那一天她刚从孤舟那里练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倒了一大杯水,咕嘟一口全喝干净,一抹嘴,就对着雁心说:“累死我了!她今儿居然挂了那——么重的水壶!挂在我手上!怪事!宫里哪儿来这么大水壶!我怎么都没见过……下次可不能再答应她了!明儿她再这样我就告寒江雪去!不!我先把她的罐儿藏起来!不!我把她的罐儿砸了!”她还要再说,突然雁心看着她笑起来:“娘娘!最近我才晓得你话这么多!”
“啊。”她惊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少细碎的话,又不好意思地说:“是吗?怪了……”
雁心摆摆手,说:“娘娘!难得看见你愿意说这么多话!原先你不说,心事都藏着!叫人担心!如今像个孩子一样!我为你高兴呢!”
她坐下来握着燕婉的手,认真地说:“娘娘,以后别总是一个人忧心了,如今有我有阿婵,还有太子妃娘娘,有事儿咱们一起想办法!总是有办法的!”
燕婉感受她温热干燥又有力的手,看向她的脸——她的表情是关切的温和的。
羁绊。
这两个字突然从她脑子里蹦出来——不是她想象出来的自己拿来骗自己的傻话,是她实实在在地摸到,看到,感受到的——她好像从天上的幻梦掉回了烟火的人间,不再执着于一个人声嘶力竭的独角戏。
生活如今在她眼里展现出真实又喧哗的样子来。
她每天清晨同寒江雪去到她的小菜田里,那菜田就在冷宫旁边,她原以为冷宫应当是荒芜冷清的,去了才晓得,没了人声吵闹,蔬果花草们宁静和谐,生机盎然。
寒江雪把这边打理得很好,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旁边又堆了很多花花草草。那些蔬菜瓜果燕婉不大认得,一律都叫绿叶菜,寒江雪不恼也不笑,一样一样慢慢教她认,这是菜豆,那是白菜,这块地里埋了土豆,那块地里藏着萝卜——她显出十足干练又可靠的农人气质来。
燕婉慢慢学了很多东西,比如不同的瓜果蔬菜要怎么种,什么时候种啦,浇多少水啦,施多少肥啦,什么时候施肥啦,怎么给瓜果授粉啦,怎么给蔬菜留种子啦,甚至怎么去沤肥——这点她再惊奇不过了,她永远难忘第一次见寒江雪的时候——直到现在,寒江雪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雪一样月一样的人,这么样的一个人,居然晓得怎么做草塘泥。
就草塘泥和这么些务农技巧的事,燕婉问过她,她只说:“我原先也什么都不会,来了这里,机缘巧合,有人教我,慢慢就会了。”——谁教的呢?她从没说过。
今年立秋之后,燕婉跟着寒江雪在田里也拔了不少野草,施了不少肥了,于是寒江雪决定让燕婉试着自己种一次菠菜。
寒江雪取了一袋子晾干的菠菜种子交给燕婉。燕婉拿着这小小的一袋种子,竟然觉得心里怦怦跳。
她先是用凉水泡这些种子,再把种子放到冰凉的井水里泡,最后把种子放到屋子里,慢慢等着这些小东西出芽。
在等小东西出芽的时候,她就在地里忙活起来,前茬的菜豆已经收好了、,给菠菜腾好地方了,她把那些残叶烂根清理出去,往土壤里浇肥,再翻耕耙平,做成高畦。
等芽出来以后,她就带着种子到田里去,往畦面浇足底水,再用齿耙轻轻去耙表面的土,好让种子播进去,再往上头盖一层草木灰,又往上头盖了稻草,保证小东西们既不会被太阳晒着,也不会被大雨淋着——这才满意地收工。
接下来至少要等七天,苗苗们才会出来。
说得轻松,可天知道她怎么熬到齐苗的,她没有一天不在担心的——苗苗们还活着么?活着的话有在好好长么?好好长怎么不长出来呢?不长出来是死了么?是她种的不好么?
她常常掀开上头盖着的稻草,土壤却看起来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有一次她甚至已经用手去拨那上头的土——结果立刻被寒江雪发现了。
寒江雪哭笑不得:“好好的,你拨它干什么?”
她回嘴:“我想看看它还活着没。”
寒江雪说:“你哪里来这么急的性子?种个菜都把你急迷糊了?揠苗助长的故事你没听过?你拨它的土也跟揠苗助长差不多了。”
她不说话了,只低着头蹲在地上摸上头掀开的稻草。
寒江雪看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说:“叫你来跟我种菜,是要你静静心。”她接着像燕婉一样蹲到地上,说:“我知道你想马上就看到苗,可万事万物总有自己的道理,总是不能凭你的意愿发展的,再来什么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越好的东西就越要花时间花耐心等,也正是因为这些好东西这么难得到,所以人才要好好努力,好好珍惜。欲速则不达,咱们对困难不光要有足够的努力,更要有足够的耐心,是不是?”
燕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觉得不好意思,把那稻草又盖回去了。
寒江雪会心一笑,起身去伺候花草去了。
看着寒江雪忙忙碌碌的身影,燕婉暗自懊恼起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来。她想,她自己答应过要好好地活,那理应有更成熟更得体的面貌——总之不应该老像这样在寒江雪面前无意识地任性——可是——很多道理她早就懂了,如今落到地上,才晓得做起来是不一样的。
她又想起寒江雪教她时老练精干的样子,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也许再过上个三五年,她就能像她一样了——想到这里她又变得信心十足,连那些盖着的稻草都看起来可爱了不少。
到了第八天,那些苗苗如期而至。
她从一开始的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