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她的小院子里,看见杏芳抱着小玄儿四处看,拉着她的小短手摇来摇去,雁心陪在一旁。
看她一个人回来,雁心急忙问:“娘娘,江夫人呢?”
燕婉不回话,慢悠悠走过来,也去捉小玄儿的手摇,雁心看了一跺脚,大了些声音,说:“娘娘!”燕婉才说:“急什么,那么大个人能有什么事?”雁心说:“宫里大,菜园子又偏,江夫人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燕婉打断她的话,说:“约莫还在菜园子里呢,你要想找,你去找吧!”雁心摇摇头就出去了,临走时还看了一眼杏芳。
而杏芳只是抱着孩子,怅然地沉默着。燕婉看出她的失望和不解,却并不打算解释,她在心里赌气地想:那就都不要来问吧,那就一齐抛掉吧!
然而杏芳沉默良久还是开口了,说:“你这样倔,又什么都不晓得……在这里,受委屈了吧。”燕婉冷冷地不出声,转过身去,铁了心要往牛角尖里钻。
谁知杏芳单手抱着小玄儿追过来,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她的手又干燥又粗糙,但却这样温暖。
她说:“你母亲和我都是没用的人……才把你送到这个地方……”“……你是这样懵里懵懂的小女孩子……这里又是多凶险的地方……你看你……你,你长大了……谁不说狠心呢……可你刚走那几天,没人能睡个好觉……”“你瞧我太不会说话了……”
最后她说:“我给你做了虾饼,放在里屋,你去尝尝好不好吃?”“你上次走的急,好多小玩意都没带上,我这次都给你带来了,宫里的东西再好,哪有从小用到大的东西趁手,是不是?”“那个叫蔼林的姑娘托我把信给你……”
燕婉只是红了眼眶,摆了摆手,进到里屋去了。
其实她很想扑到杏芳怀里委屈地大哭一通,但她晓得,杏芳接不住她苦涩到发烫的泪水。
她有时候很感谢杏芳,她给了那么多自己没得到过的母爱——她倾其所有,把她所有能给的呵护都给了燕婉,燕婉也晓得,她得到了俗世女儿能得到的所有的爱,可这样的爱吝啬到残忍,浑浊到叫人不敢直视——她没有泥里淘金的本事,受用不起。
她看着小玄儿,悲哀地想,她绝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燕婉进到里屋,坐下吃了块虾饼——还是从前的味道,但人已经不是当时的人了。这时候雁心和阿婵搀着六神无主的兰英进来了。
杏芳赶忙上去帮忙,兰英见了杏芳,人立马清醒了些,只是脸色依旧发白,见燕婉坐在里头,犹犹豫豫把眼神递过去,见燕婉不接,只低头叹了口气。
第二天兰英就提出要走,雁心和阿婵一直挽留她们二人,燕婉只坐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兰英这次来本是打算多留几天,劝得燕婉回头是岸才好,可昨天那么一吵,今天燕婉又一言不发,心里苦闷之极,一半埋怨燕婉不肯体恤江府,一半懊悔自己竟把她教成这副样子——说来说去,总是燕婉叫她怨怼罢了。
燕婉早看出来,只同杏芳做了道别,送的时候是叫雁心去送的,她躲了个清闲,回到她的小屋子里整理杏芳带给她的东西——无非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杏芳甚至还给她带了小时候替她从奶奶庙里求的平安符——她一一收好,最后看见那个飞鸟形的哨子。
燕婉一时之间愣住了,忽然她紧紧地把这只哨子攥在手里——好像有人猛地锤了一下皮鼓,她的心跟着皮鼓一起震颤起来,那余震甚至透过毛孔传到她的发梢,直叫她恍惚。
她一瞬间被拉回那晚。
匕首折出的冷光,燃薪取暖的火光,女人眼里的亮光,天上洒下的月光。
她说:吹它,我就能知道你……
燕婉苦笑,如今她在这世上最密不透风的牢里,任笛声悠扬,吹不过层层宫墙。
整理好这些零碎的小东西,她接着去拆蔼林写给她的信——说来好笑,她做梦都想要一封这样的信,又做梦都没想过能得到这样一封信。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谨慎地展开那张小小的信笺。
那上头写:
燕婉小妹亲启。
那日之后同嘎鲁忙于安置额布乐,回过神来已经一月有余,再去庵子里打听,寻杏芳寻不到,又听尼姑说你已不在那里,回到金陵去了,恰逢嘎鲁阿娘阿爹急着召她回草原,遂作罢,只得先收拾手中生意,顺带一提,我也决定同她一道去草原见识见识。临行前再去江家找你,才知道你已谈好人家了,感慨万千,只愿你生活顺遂美满。
若有过得不开心的,只管来大同府城,找之间酒楼,只说是金陵表妹,老板自会招待你!
落款是阿姐蔼林。
这寥寥数句,燕婉屏气凝神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把这些字看穿。
这些字潦草随意,暗示着主人的洒脱不羁,叫燕婉好似能透过这些字看到活生生真切切的蔼林就站在她面前抚掌大笑。
燕婉不禁也跟着微笑起来。
她甚至能看见亮晃晃的太阳光从蔼林头上照下来,填满了蔼林眉毛,看上去毛茸茸的,衬着蔼林又大又亮的眼睛和看上去坚实可靠的方下巴。
她想,真好。
她的笑容在这一瞬间衰老疲惫下来。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飞鸟,从春到冬,自南向北——现在也不错,她成了一棵年轻的大树,静静地扎根,坚定地生长——只是每一次飞鸟掠过枝丫,都叫她无尽遗憾哀恸。
她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像长途跋涉后只想呆呆休息的旅人。最后她起身,把那封信收好——却鬼使神差一般,又把那只飞鸟哨子拿了出来,找了红绳把它系在腰间的香囊上。
这年夏天,前朝传来消息,今年瓦剌王族亲自带着使团来京师朝贡——瓦剌使团朝贺是常事,然而王族来京却不常见,这次来的是瓦剌可汗的儿子奈曼斤,随行的还有乌力吉公主。传闻这位公主肝胆过人,深仁厚泽,很受子民爱戴——真可说是个奇女子呢!
怎么个奇法?燕婉来了兴致,不光她,小院子众人也无不好奇,围坐一团,听阿婵说故事——
原本这公主也不叫乌力吉,甚至连公主也不是,只是胡人贵族家的一个小小侍女。一日随主人家去到瓦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