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切磋切磋?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敖登也没回头,只点了点头,带着燕婉离开了。
燕婉跟着敖登在皇宫里七弯八拐,期间敖登还突然让她停下来,她们藏在暗处看着一队巡逻队伍走过去,终于在一扇红漆斑驳的门前停了下来,燕婉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也没有,一盏灯也没有,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敖登手里的火折子,燕婉知道皇宫大,但不知道有这么大,还有这样寂寥无人的地方。
敖登在门前停住了,帮她理了理领子,示意她进去,并对她说:“不要生气。”
她吸一口气,点点头,推开门进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入目是一座荒废很久的大殿,像是被火烧过,又因长时间无人修葺变得荒凉破败,只剩下大殿檐下挂着的金字匾,上面依稀写着“长生殿”三个大字。在这里,时间好像停止了,又好像和殿前那棵丹桂一起,在宇宙洪荒里,在日月盈昃中,静静地生长。今天对它们来说,一如每一个月光正好的日子。
有一个人站在殿前的丹桂树下。
燕婉默不作声去到她身边,同她一样,静静地站着,共同沐浴着千年前的月光。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和你说。”嘎鲁开口了,却没有等待燕婉的回答,她说:“但是你推开门那一刻,我改变主意了。”
“我想,今夜月光这么好,是为了多一个人看见我的真心。”
“我生来就是一个卑贱的家隶,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主人,一个人把我卖到另一个人那里,另一个人又把我卖到别的地方,那时候我很小,牲口都比我值钱。”
“是不是很好笑?”嘎鲁自嘲起来,声音里却是止不住的悲哀,她说:“那个时候,很可怜的,没有东西吃,我跟羊一样高,天不亮就要去放羊,回来没有吃的,等其她人吃剩了,才有一点东西吃,吃完饿得要死去给主人洗衣服,但是洗着洗着竟然不饿了,所以我喜欢夏天洗衣服,水不冷,也不饿。”
“虽然我记事以来,我就已经不知道母亲是谁了,但你看,她把我生得很好,没有东西吃,也能生得这么高大聪明——这是她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就能干壮年人干的重活了,那时候我很值钱,十四岁那一年的春天,那是我最后一次被卖,后面我在那家人家那里救了可敦,她把我收在身边,教我认字算术,后面她收我做了义女,我就成了乌力吉公主。”
嘎鲁讲到这里突然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笑?卑贱的家隶,居然成了公主——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我再次遇到曾经的主人们时,她们眼里都是怨恨与嘲笑。”
嘎鲁又吸了一口气,说:“我从小就很好动聪明,虽然那些劳役好像要把我吸干,但说真的,我从小就在想: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要我来受这样的苦?成为王后的侍女后,日子过得轻松太多,这使我突然有了很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我想,那些贵族,德行败坏,好逸恶劳,愚钝无知,凭什么能坐在宝座上,动动手动动嘴,就能吸我的血敲我的髓?”
她仰起头来,说:“后面我终于想明白了,是这个世界有问题。我想了很久接受这个事实,从接受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希望能做更多的事情。”
“后面我做了公主,我每天从睁眼起,就下到王城里,听无数苦难的人的声音,这是最轻松的事情——跟能够真真切切为她们做些什么相比,我什么也没有,我是百姓的公主,我却不能为她们做任何事情。”
“这太让我痛苦了,更让我痛苦的是,她们只会诉苦,只要有人听听她们的声音,她们转身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那样麻木不仁的日子里。”
“然后她们继续吸血敲髓,她们继续被吸血敲髓,她们简直是天生一对,只有我,痛苦的只有我,我竟然成了不识时务的傻子。”
“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当傻子,我要让这个世界颠倒,我要让麻木的人睁眼,让贪婪的人慷慨。”
嘎鲁歇了一口气,朝向燕婉身后的月亮,说:“目前来说,我做得很好,南下中原,获得中原力量的支持,在草原上扶持自己的势力,我的计划,全在掌控之中。”然后她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转向燕婉,说:“除了你。”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燕婉这才看清,这是一张怎样充满着欲望,渴求着权力的脸,这脸上的野心,直白到叫人心惊胆战。
燕婉说不出话来,内心涌上一股磅礴的战栗,胸腔里响起了战鼓般有力的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