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一睁眼就是黑黢黢的天花板。她翻坐起身,看着这个素净的小屋子,全然不似皇宫那样精美讲究的屋内陈设,她活动活动了肩颈,伸了个懒腰。
啊,确实已经离开了。
她穿好衣服,招呼雁心她们起床后便走出了西厢房。
她们目前在某一个小城的驿站里,锦衣卫和宗人府派来的随行官员去到城里采买物资,其余人在这里修整几天,待她们归来再出发。
说是就藩,但那些人看得很紧,路上稍稍逗留也不允许,因此众人这一个月来赶路赶得很辛苦。大人尚且辛苦,小孩就更吃不消了——本来嘛,女儿男儿都要随着一同就藩的,但皇后说什么也不肯要孙男受苦,再加上孩子现在不过两岁多一点,于是男儿就暂时先留在了京师,女儿随她们一同来了。
两岁的娃儿,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她这里要看,那里也要看,不给看就要闹,闹困了就往人身上一倒,你以为她睡熟了,悄咪咪从身上放下来,结果马上醒了,又是一顿哭,不过是比以前好带多了,现在能呜呜地说出好些词好些句子了,笠人有一次兴致起来了教她算术,大家都嘲笑笠人是盐吃多了闲得慌,想不到小娃娃还真能记住那些数的发音,还跟人对上了——寒江雪是一妈妈,雁心是二妈妈,燕婉是三妈妈,笠人是四妈妈,阿婵是五妈妈,孤舟是六妈妈——孤舟很不服气,轻轻拽着娃娃的头发问:“凭什么我是五妈妈?我比阿婵辈分还小了?”笠人一巴掌把她的手拍开:“嘶!你拽着她头发了!”阿婵很得意得把娃娃抱起来,孤舟追着阿婵,围着娃娃问:“喂!你快说!我怎么就比阿婵还低了!”娃娃搂着阿婵的脖子,对着孤舟用口水吹了个泡泡,泡泡破了,她笑起来:“孤舟咿呀!”孤舟被她弄得没脾气,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又赶了一个月的路,只堪堪到西安府,实在是没法子,也是正巧赶上下大雪的天气,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路不好走。
快到计划中的下一个驿站时,队伍忽然停住了,燕婉觉得奇怪,又在车里憋了许多天,想借着这个机会透透风,于是披上大氅就下了车。一连经过寒江雪和马应珏的车,再向前一些的时候,就听见队伍里有车夫在议论:“大雪下了好几天,她藏在雪里呢!本来谁也没发现的,殿下的车马上就要经过,还是锦衣卫大人火眼金睛!一下把她揪出来了!”“这么冷的天,埋在雪里,还敢拦亲王御驾!就为了她女儿?啧啧啧啧啧……”
这时,燕婉听见前方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安王殿下!安王妃娘娘!救救小的那苦命的女儿吧!求求了!求求了!”
前方似乎出了很大的乱子,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噤声!噤声!惊扰安王殿下你担待不起!”“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把她拿下!”
“她才六岁!她才六岁!官爷!官爷!您行行好吧!我女才六岁!就被她狼心狗肺的舅舅卖了!”
“快滚开!哪里的事你找哪里伸冤!”
“官爷!本地县官同他们一丘之貉,他们狼狈为奸,净做些没有王法的事情!没人管啊!没人管啊!不是他们逼的,我万死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安王殿下!安王妃娘娘!”
“该死!还敢叫嚷!”
“你们别过来!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大胆!你意图行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燕婉两步并做一步冲到前面,大喊了一声:“住手!”
那女人被几个侍卫压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拼命挣扎着,听见她说话,放弃了挣扎,大声喊道:“娘娘!娘娘!安王妃娘娘!求娘娘为小的做主啊!”
这时侍卫长上前一步,请了个安,说道:“惊了娘娘的驾了,卑职罪该万死。”
燕婉拧着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让她起身说话。”
侍卫们这才松开对女人的钳制,女人一下子起身,又扑通一声跪下了,她伏在地上:“给娘娘请安!求娘娘给小的做主!”
女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她伏在地上,只能看到乱糟糟的头发,和被冻成紫红色手指头,说话的声音打着颤,却很洪亮。
燕婉让女人起身,看着女人冻紫的脸和急切的眼神,她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她同情女人,同时作为一个母亲,女人遭遇了这样的事,她能感同身受,另一方面,她注意到侍卫长盯着她,向她投来了警告的目光。从女人的一番话里,她感觉到关西一带沧海横流,处处不安的局势,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安王侧妃,没有实权不说,也不一定有能力处理这个事情。
沉默良久,她对女人说:“夫人,风雪太大,随我到车里再说吧!”
她带着女人去到寒江雪的车子前。她要女人先在外头候着,自己先进去。
看见她来,寒江雪稍稍惊讶,同时也注意到车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便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燕婉搓了搓手,说:“是有人拦驾喊冤。”见寒江雪露出了然的表情,她补充道:“这么大的雪,她躲在雪里,等我们的车来。说是女儿被亲舅舅卖了,本地里老官员沆瀣一气,才出此下策。”
寒江雪点点头,说道:“她人在外面?”
燕婉赶紧点头道:“是。”
寒江雪理了理衣服,说:“请她进来细说。”
燕婉忙把女人招呼进来。
女人一进来又给寒江雪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笠人赶忙上前把她扶起来,递给她一个小马扎,寒江雪端坐着,点了点头,对着女人问道:“你有什么冤情,细细说与我听。”
女人用力搓了搓冻僵了的脸,说:“小的秦小莲,临洮府狄道县人,幼时失怙,同母亲和哥哥一起生活,二十岁嫁去临县,前年同丈夫和离,带着女儿回到狄道县娘家,此时老娘早已痴呆,哥哥又不学无术,成日到外头鬼混,还嫌我没钱没势还带女儿回家,我拼命给别人家缝补洗衣补贴家用,日子过得很艰辛。今年年初,哥哥不知道哪里欠了一身债,竟想拿我六岁的女儿抵给当地的伎院!我怎样都不肯,他把家里闹了一通就逃了,我以为此事就算完了,结果两个月以后,趁我不备他直接把我女儿绑走了!等我追到伎院去,老鸨不认,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