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带着秦小莲走后几日，大雪停了，车队也得以加快速度继续赶路，不出一个月，就到了兰州。
离兰州城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兰州知州带着一众官员夹道欢迎，恭迎安王，兰州参将亦带兵到场。既是恭迎安王就藩，便免不了接风宴，寒江雪同燕婉都出席了酒宴，坐在马应珏身后，兰州知州、参将分坐在马应珏一左一右，这酒宴办得质朴又不失隆重，席间马应珏兴致寥寥，只有知州就兰州城情况侃侃而谈，兴致勃勃，一会儿聊到兰州城百姓民风剽悍，不堪教化，一会儿又捋捋胡子，对着他侧身的师爷点头又摇头，无非是说他为兰州城做了诸多贡献，的确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燕婉只是觉得他像骷髅成精一样瘦，听那师爷一说，只觉得这老爷为了兰州城，的确是花了大把心血，难怪只剩一把骸骨，她也禁不住对他充满了敬意。
她看着知州和师爷一唱一和感觉到有些疲惫，这一路上又是风又是雪，坐到这里终于算是安顿下来一半了，她慢慢觉得有些困了。她低下头，用力睁大了眼睛，尝试着在脑海里搜寻一些让自己不那么困的念头。
这么一想，脑海里忽然蹦出来还在金陵时的她以为是中邪了的那些声音。
如今想来，甚是感慨。
她本是瓷瓶里一株不知道哪里来的花，当初与嘎鲁的惊鸿一瞥，激起了她惊人的向往，于是她亲手把她赖以生存的瓷瓶砸个粉碎，砸得个痛痛快快，鲜血淋淋。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那一眼，她或许乐得这辈子当个浑浑噩噩的瓶中娇花，省得那些心里的磋磨，呕尽心头血打碎骨头连着肉九死一生才造一个江燕婉。
但她在心里摇头，她不，她要自己劈开自己的命运，她是勇气煅的剑，每一次震动都高歌着自由。
直到寒江雪推了推她，说：“你又走神走到哪里去了？要走了，起身了。”
她抬起头，看着寒江雪，咧着嘴，快乐要从她胸口里涌出来，说：“宴会结束了？”
寒江雪看了奇怪，她没看过燕婉这样亮晶晶的眼睛，她戳了戳燕婉的脸，说：“累傻了？笑得这样开心？”
燕婉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说：“不是说走吗，回去了跟你说！今晚住哪里？”
安王就藩相当匆促，她们一行人来时，安王府还未建好，因此直到安王府建成，她们都会在城南一个富商家宅暂住。
一回到住所，燕婉就招呼大家回房，等房里人齐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门一闭。
“什么？！你要出去？”寒江雪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婉。
“嘘，嘘，嘘，这么大声音做什么……”燕婉连忙摆摆袖子，还没等她去安抚寒江雪，笠人蹭一下站了起来，说：“你要出去？出哪门子的去？”“不是，你们先听我说啊……坐下坐下……”燕婉又跑到笠人身边把她按下，但是被笠人一把子箍住肩膀，说：“你快说啊，你说你要出去，什么意思！”“哎，别急，我，咳嗯，我想出去。就是字面那个意思，我不想呆在宅子里了，我也不想当安阳侧妃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我们对你不好？”笠人一下子皱起眉头来，满脸写着无法接受。
“哪里的话！怎么会！你们给了我第二条命！”燕婉很激烈地后退一步说道。
“那你好好的干嘛要出去！这里天高皇帝远，你不想呆在宅子里那就出去走嘛！这么大个兰州城！还不够你走的？！”笠人叉着腰，横眉冷竖。
燕婉低下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只待在兰州……”
“那你要做甚？！”
燕婉复抬起头，很坚定地说：“我想到处走一走！”
笠人闻言巴掌一拍脑门，说：“我真搞不懂你们，府里好吃好喝不够，非要出去吃苦？你这是突然发哪门子颠！”
“不是突然的！我进太子府之前！就很想到处走走！真的！我还差点真的出去了！只是后来被母亲劝回去了……现在，我想，这可能是个出去的好机会！就像你说的，天高皇帝远，安王也根本无心俗事，生不出再多的心思管我了！”
“你！”笠人只是捂住脸摇头。
燕婉见此情景，又巴巴地朝着笠人说了句我想出去。
然而此时之前一直沉默的寒江雪发声道：“我不管你是突发奇想还是一直如此，你要出去这件事，现下是万万行不通的！你不要顶嘴，兹事体大，就说如今我们刚来兰州，地方各势力盯得紧，你也莫要忘了从京城一道跟来的眼睛，你说你要出去，你怎么出去？好，就算我们站稳脚跟，你出去了，江氏宗族呢？你的父亲，你的兄弟，还尚不知朝廷如何处置！你这么一走，他们呢？”
如寒江雪所想，燕婉沉默了。
寒江雪叹了口气，复又说道：“你虽然还小，却也到要懂事的年纪了。”她看了一眼低下头去的燕婉，打算起身。
却听到燕婉神情认真地说：“这件事，我想的很清楚，也绝非一时心血来潮。”再想多说些什么，却再说不出来了。
寒江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开。
留下笠人给自己倒了口茶，自言自语道：“冤家，都是冤家……”也不再给燕婉一个眼神，燕婉只得到雁心无声的询问，仿佛在说，娘娘，我呢，眼神满是期待。
她不知道要怎样应对这样的沉默，于是也一起沉默起来。
她们在兰州城的第一夜，晚风很安静，月亮也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