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江殷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仙界与妖魔异族的战争持续了数百年,最终以妖王落败而拉下帷幕。异族被镇压,被驱赶,人们叩首感恩仙人们的战功,凡世迎来了久违的祥和。
可妖王的落败,并不是因为仙人们法力强盛,而是因为妖王遭到了自己同族的背叛。
妖王身为众妖之首,却爱上了个凡人女子,并最终与她生下了一个半人半妖的孩子。
妖族的长老们听闻此事,只觉得荒谬。
他们绝不会承认一个杂种是他们要侍奉的下一任少主,也绝不承认现如今王座上和人类私通的王。
叛变发生了,是妖类的同族刺伤了他们自己的王。
而那个人类女子,则是抱着她的孩子,消失在了雨夜中,独自走上了漫长的逃亡道路。
在无数个夜晚里,翟江殷都会从半夜惊醒,再看见自己的母亲捂着脸哭泣。
他一直不明白,母亲究竟是因为父王的死而落泪,还是因为她自己做出了各种选择,最终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而感到后悔?
再不然,母亲也许只是因为憎恨自己的诞生,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母爱什么的,他从不认为母亲会有那种感觉,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享受。
毕竟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即便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因为他的诞生。
所以翟江殷知道,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翟江殷知道自己不是凡人,但他也不确定自己就是妖族。
他有着不详的眼睛,和如此扭曲的性格。每到一个落脚点的村落,他都会被人们排挤,嫌恶,害怕。
可是那些针对妖族的法术手段,却又对他不起作用。
这其中的道理,翟江殷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记得很清楚,在某一个镇子上,那个穿着神婆服饰的老太婆,伸出皱巴巴的手,仔细的抚摸过他的脸,再到肩膀,再停留到他的胸口,轻轻的按压。
“这孩子不可能是妖物,放心吧。”神婆收回手,拄着拐杖,对着周围的人们开口道。“妖物是没有心脏的,但这孩子的胸口里,有着很坚韧的心跳。”
人类是有心脏的,妖物是没有的。
这就能够证明自己是人类了吗?
可是当翟江殷八岁的时候,身体却又产生了变化。
他的身上开始时不时出现隐隐的蛇鳞,眼睛里的竖瞳变的愈发明显,嘴里也开始隐隐有了尖牙的趋势。
他知道,这是他和他父亲有着血缘关系的证明。
但这让母亲却几近发狂。
母亲开始很晚才归家,每天一大早又出门去,常常就这样留翟江殷自己一个人在家一整天。
自己在家的时候很孤独,肚子也会很饿。可是不能出门,因为母亲不允许。
就像这样,翟江殷记不清自己究竟在狭小的屋子里度过了多少日日夜夜。
直到母亲拿着一个酒葫芦回来了。
“殷儿,娘也不愿意这么做,但娘找了很多办法,但这是最后的选择了。”
母亲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哭到浑身发抖,就像是要做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跪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久久不肯起身。
翟江殷望着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娘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继续痛苦下去了。
年幼的孩子出于本能的,抓过酒葫芦一饮而尽。
因为仿佛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让自己的母亲继续落泪。
喝下最后一滴后,翟江殷才知道,那是很烈性的雄黄酒。
他第一次喝,只觉得自己的小腹深处都要被利刃搅烂,五腑六脏都拧成一团,火烧似的疼。他口渴至极,却又汗如雨下,硬生生给眸子逼的通红,差点就淌下了血泪。
但他活下来了。
活下来,并且身上那些蛇的特征也消失了。皮肤上不再出现鳞片,毒牙收了回去,竖瞳也消失了。
他笑了。这样娘就会高兴了吧。
可当翟江殷虚弱的朝着窗边的母亲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母亲还在哭泣。
他非常不解。
自己到底是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呢?
用着这个极度痛苦的方法,翟江殷跟着母亲换了很多个村子。他们没办法在一处地方久留,母亲知道妖族的长老们还在追杀她,也知道如果被抓住了,那么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
像这样不停的奔波着,逃跑着,直到他们来到了这个叫茂柳村的地方。
而不知从何时起,母亲总是呆呆的坐在窗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也不吃饭,也不说话,神情也时常恍惚。
翟江殷不敢问,也什么都不敢说。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敢承认这份心情。
母亲离开的那个早上,她起的很早,穿上了久违的新衣,正在对着镜子梳理长发。
翟江殷记得自己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犹豫的望着母亲的背影,不安又局促。
“我要出一趟门,你乖乖的在家里呆着,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不要忘记按时喝药。”
母亲放下木梳,转过身对着翟江殷这样说道。
“娘亲,您要去哪,您什么时候回来?”翟江殷攥紧了被褥,手也开始微微的颤抖。
他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您会回来找我的,对吗?”
女人垂着眸子,背对着窗外的光,面颊变的柔和且模糊。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温柔,轻细。
翟江殷没有听清。
那天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不在了,翟江殷却还是一直遵守着母亲的话,定期的饮下掺合了雄黄的水,麻木的给自己下毒。
他不知道这对自己的身体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但他想着,即便就这样一死了之,似乎也无所谓。
肚子很饿,破败的屋子里很冷,村子里的人们那刻薄又冷漠的目光,日复一日来欺辱他的小孩子们。这些的一切都让翟江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