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垂垂老矣,皓首苍颜,容光不复再了。
“四哥,我等你很多年了。”
直到徐懿宁笑着说出这句话,朱棣才热泪盈眶,连忙上前。
“懿宁……你没有变,没有变,我老了,老咯。”
朱棣自嘲,继而欣慰地摇摇头,执起徐懿宁的手在脸颊边摩挲。
徐懿宁与他相视而笑,双手在他那刻满岁月的脸颊抚摸,拂去眼泪之时,她又变成了昔日红妆花嫁时,那及笄年华的模样,而朱棣竟也白发化青丝。
那是他的姑娘,她的少年。
前方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路,只有他们二人相携归去。
那束光亮逐渐暗淡,只剩下两人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朱棣也终于向她说出了十七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对她说的话。
“我好想你。”
已是三更天,仍是在这军帐里,仍是那沟壑纵横、枯槁若木的面颊。
朱棣那早已浑浊的眼眸渐渐失去生机,混沌中阖眸,双唇在这世间最后一次开合,已经发不出声音的胸腔只送出一阵气语。
“想你……”
贴身太监海寿仔细附耳倾听,却还是听不清朱棣究竟说些什么,只有那恍惚中的“想你”二字。
皇帝再也不曾睁开双眼,朱棣的面色渐渐惨淡,直到听不到任何气息,海寿已颤颤巍巍地伏地哭倒。
“陛下…陛下!”
长夜将近,帐中只剩众人低哀的啜泣,朱棣驾崩时,手中还紧紧握着那观音吊坠,甚至无法将他那只手分开。
岁月的画册翻至了尽头。
他或许只是入梦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
江南帝王州,巍峨应天府,这座城背枕长江,如有龙气萦绕。
元末乱世,朱元璋与麾下诸将一统江南,平定两淮,雄踞此地十余年,故顺天应人,将此地改名“应天”。
大明朝开国六年有余,城中已是一派阜胜千里的熠熠之景,秦淮之畔的一处精致宅院里,亭台水榭,假山怪石翼然林立,当间住的正是魏国公徐达一家。
“唉,头好痛。”
说话的人正是徐达长女,十二岁的徐懿宁,圆润精致的脸颊吹弹可破,眉如新月卧在凤眼之上,虽然年岁不大,可已经有了三分美人的面目。
此刻的她又犯起了自幼落下的毛病,一手恹恹扶额,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前,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书。
徐懿宁的闺房不似其他女儿家华丽,倒更典雅古朴些,墙上是当世名家的书画,紫檀木桌笔墨俱全,罗汉床上的棋盘摆着一片未完的棋局,再向西看去,一把古琴与一旁的香炉映出了一处别样的文房景致。
徐达常年在外南征北战,因而也无暇顾及小家私事,已是而立之年的他,才有了徐懿宁一个孩子,两年前,长子徐允恭出生,可毕竟尚在幼龄,家中连能与徐懿宁作伴玩耍的孩子都没有,久而久之,徐懿宁便养成了以书为伴的习惯。
徐懿宁的乳名本为“妙妙”,她五岁便能识字背书,六岁时,徐达与夫人谢氏就为她请了老师进学,徐懿宁这个大名也是那时正式取下的,只是在家中,亲近之人还是惯于唤她的乳名。
“妙姑娘一定是看书太用功了,今天都读了这么厚一本书,快歇歇罢。”
“善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
徐懿宁近来总想起小时候的事,她天生记忆过人,孩提时的事也能如数家珍,可每每想到五岁时的那几天,就像是被抽空了,无论如何都十分模糊,再想下去,便会头痛发作,隐隐敲击着内心深处。
只是,徐家众人不知道的是,原本已经遗忘一切的徐懿宁,记忆忽然时闪时现,只因她遇到了一个人。
五岁那年的事情她早已遗忘,可是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相似的人,却令她十分熟悉。
“没、没什么,姑娘怕是累坏了,真的没有。“
侍女善德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多言,徐懿宁问不出结果,愈发无聊起来。
“妙妙,快把药喝了。”
听说大小姐头痛,一时之间,府里的保母医婆、侍女下人都围了过来。徐懿宁的乳母刘妈妈也上前来劝,这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平日最听她的话。
“妈妈,我想出去玩。”
徐懿宁虽然一向端庄文静,不过骨子里终究还是个孩子。
“姑娘只管去玩,只是不要跑远了。”
刘妈妈还没交代完,徐懿宁早已脚底抹油,疯跑了出去,临走前,手中还拿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
“刘妈妈,姑娘最近像是又想起来什么来,这可怎么办?老爷夫人交代了……”
“你只要管好这张嘴,不要多言多语,姑娘也就忘了。只是奇怪了,这么些年姑娘都未曾想起来,怎么最近倒是一反常态?是不是有谁多嘴,说了什么?!”
刘妈妈犀利的眼神扫向在场侍奉的众人,可却无一人敢言,事实上众人也并未向徐懿宁说过什么,魏国公夫妇早有交代,不可对小姐多言,下人们自然不敢逾越规矩。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七年前的一场风波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