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孟德春一瞬间天旋地转。
尹丰已经开堂了,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跟上去了。
尹丰升堂问案,明知堂下是熟人,也睁着眼睛问:“堂下何人,状告何事,为何击鼓?”
柳崔萍身段袅袅,如折柳般一跪,咬字爽朗清晰,在场人都听得满堂清楚。她道:“妾身柳崔萍,华亭蒋家六爷妾室。状告陇东军营王匡德王将军,乱抓我蒋家子弟。还请青天大老爷在上,为我蒋家立案做主。”
尹丰很尴尬。
非常之尴尬。
一堂之后的松衡远更尴尬。
原因无他,两年前松衡远差点就娶了柳崔萍的女儿。
当年那个女孩儿才十四岁,因愤怒不愿。也曾像眼前这位柳崔萍一样。把松衡远状告上庭。控诉松衡远强娶良女,蒋家不忠不孝,罔顾人伦。
蒋六爷还在重孝,不让幼女服孝。反而要强逼其女为妾。
可尹丰跟松衡远是什么关系。两人师生一体。他怎么可能去审自己的老师。就把诉状打了下去。
蒋八姑娘当场扬言要进京告状。
搞的松衡远很下不来台。——娶蒋家女儿又不是他的主意。蒋家要送闺女过来,松衡远听闻蒋八貌美,就同意纳了。
谁知道蒋八这样血性刚烈。
旧日之事仍历历在目。
尹丰清咳了许久,问柳崔萍,“若本官没有记错。蒋英德乃长房三子。你即非当家宗妇,又非蒋英德生母。谁允你来状告!”
柳崔萍不卑不亢道:“县太爷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女儿退亲一事?当初若不是有赵东阳赵师爷,蒋英德蒋少爷一个作为官家表率,一个作为蒋家表率。我女儿早已经为人妾为人母。”
“如今蒋英德有难。还是受我赵师爷和我女儿牵连。蒋家人怕事情有异,不愿得罪权贵。我柳崔萍贱命一条,我敢来击鼓鸣冤。敢问县太爷,族中子弟落难,是否只有宗妇、生母有权状告?律法当真?”
这不扯淡吗。律法当然没有这一条。
尹丰按着太阳穴,看着杜卫良示意他出个主意,先把人打发下去。
立案,立案。
立个屁案。
尹丰和王匡德还有私约呢。若不是赵东阳中途跑了,陇东的粮仓还指着军粮填仓呢。现在让他立案去和王匡德要人?
杜卫良摇头示意无法。
孟德春也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尹丰只能闭着眼睛结案:“泼妇,休要胡搅蛮缠!你既非蒋英德父母,又非蒋英德血亲。蒋英德少年英雄,广交好友。你怎么知道王将军是请他去做客,还绑他去幽禁?!”
“结案!此事休要再议。”尹丰望着眼下涕泪涟涟,美貌如惊苍天的柳崔萍,说了句让自己懊悔不已的话。
他道:“蒋英德有什么冤案,自会有他父母来状告。你一个隔了房的……连婶母都算不上的人。就不要闹事了。”
柳崔萍泪声清晰,嗓音脆泠,不亏是当年红极一时的青衣。她垂首道:“尹大人的意思是。若是亲生父母,就能来状告?大人必定为百姓秉公做主。不畏王将军强权?”
尹丰摆出官威道:“这是自然。”他笑着说:“我是你们的父母官。若是真有强囚良家子弟,本大人自然会为你们做主。”
柳崔萍倩然丽笑,用帕子擦了擦并不悲伤的泪水,垂首说:“尹大人说话算话!”
“民妇柳崔萍,状告陇东军营王匡德王将军,乱抓我女蒋菩娘。还请青天大老爷在上,为我母女立案做主!”
她清音朗朗,动了唱戏的字腔。整个县衙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什么?!”尹丰从座位上弹起来。
这时候孟德春也老泪纵横,踉跄跪地:“尹大人,吾儿宜辉、学生章询,也被王将军抓走了。还请大人看在我效忠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我儿子一命!”
如果说柳崔萍的莹莹垂泪只是让尹丰为难而已。孟德春这么一跪,简直把尹丰的心掏走半个。他当时就眼前一黑。晕了。
“尹大人!尹大人。”
“退堂退堂。”
“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孟师爷,孟师爷醒醒!来个人帮把手,孟师爷也晕了。”
县衙大堂顿时乱糟糟成一团。
于尹丰来说。孟德春就相当相当于王匡德身边的而赵东阳。他是文官,钱谷、刑名两位师爷就是他的左右手。
如今左手眼看着要断了。尹丰能不急吗?!
孟德春可是连他的老底都知道。这要是反了,尹丰想都不敢想。
故而尹丰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喊的不是‘水’,而是奋起扶着床板,满头大汗道:“拿,拿我的官印来。叫朱笔师爷给我写个搜捕令,去陇东找王将军。让他放人。”
“夫人,请我的老师过来。让,让老师也盖上官印。我怕我的份量不够。”
夫人擦着眼泪连忙应是,舀着药说:“我知道,我知道。老爷你别着急,你先把药喝了。”
“大夫说你是急火攻心,得清清火。”
尹丰打翻了药,怒道:“我让你现在去找我老师。听不懂吗?!”
夫人吓了一跳。她不以为然道:“不就一个师爷嘛!你到底是为了蒋六爷那美貌的妾室,还是为了孟师爷啊。”
夫人丢下碗。气冲冲的走了。
能是为了孟师爷吗!孟师爷拜他为主翁,处处要靠着他吃饭。为个师爷的儿子,至于这么激动吗。
夫人心里憋火。偏不去通知松衡远。还不许丫鬟去报信。
冷清的房间内,尹丰一个人躺在床上。额角突突的跳,看着极为吓人。他自己却一无所查。
孟宜辉,孟宜辉你最好别死了……尹丰闭着眼睛不敢想。孟德春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和私事。
以前尹丰还没有切肤之痛。对赵东阳逃跑一事嗤之以鼻。现在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他才方觉得。
王匡德现在都急疯了吧。
*
陇东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