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导师杨名电话的时候,程臻刚刚赶到医院。
她亲爱的同门师兄陈知著刚刚被推出手术室,两个护士和两个热心的陪护家属把这个二十四岁的青壮年男性抬上了病床。
程臻如无头苍蝇一般扎进了之前从未踏足过的肛肠科病房,在护士站询问病房位置的时候还被教育了一通。
“这个病人陈知著还是学生吧?”
“是的,他是我学长。”
“现在像你们这样的学生病人越来越多了,我跟你们讲,不要以为自己还年轻就总是蹲着坐着,要多运动知道吧!”
“知道知道。”
“不要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你看你学长,不就进来挨刀子了。”
“嗯嗯!”
“没事记得提一提,知道吧?”
“啊……嗯!知道!我肯定会记得按时提的!”
然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手机响了,导师杨名的大名出现在屏幕上。
最开始,程臻接到导师电话的时候会直接心率加速,只觉得来电显示就是未知恐惧的代名词,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微抬眼皮,看一眼,再闭上眼皮,然后接着该干嘛干嘛。
陈知著被安排在一个三人病房里,医生护士家属,各种人来来往往吵闹得如同刚烧开的水壶,杨名的公鸭嗓在这样的环境里倒显得稀松平常。
“怎么没在实验室里!不是说了这两天要出结果吗?”
“老师我在医院里,陈知著师兄刚刚做完手术。”
“医院里怎么这么吵?”
“我在病房里,刚刚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就很吵。”
“你糊弄鬼呢?你给我把视频打开。”
于是,陈知著还没和程臻说上话,就看到她拿着手机,开着摄像头在病房里扫射。
“你这是……还开着视频?我看不太清楚……你在跟谁打电话?”
“呦呵,你还真是在医院里,这躺病床上的人就是陈知著?”
“你在跟导师打电话?”
“我看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不是还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
“老师?”
“陈知著!我告诉你,不要因为做了手术就想着偷懒,我看你这也就是个小手术,最近项目催得紧,要是延误了这个责任你担不起!”
“我知道的老师,我做这个手术不影响我看电脑打字什么的,项目肯定能按时完成的。”
“程臻你再把摄像头给我转过来。”
举着手机的当事人赶忙把自己翻上天的白眼收了回去,“好的老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人看完了就赶紧回去写报告!别在这嘻嘻哈哈的!”
那边的人说完便毫无预兆地把电话给挂了,程臻再次用一个白眼结束了这个对话,而此时,那些闹哄哄的家属也离开了,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程臻放下了手机,拖了个凳子坐到陈知著床边,“感觉怎么样啊?我看你整个人都是虚的。”
陈知著半截身子埋在病床里,脸上毫无血色,他的生命力仿佛全连在一旁吊着的点滴上,液体每落下一滴,他的生命就回复一点。
“现在还行,麻药劲还没过去,我其实都没什么感觉。”
“话说你不是屁股上挨了刀吗?为什么要这样仰躺着?这样不是就把伤口压着了?”
“医生说要按压止血。”
“嘶……”程臻只觉得身体某个部位开始痛起来。
“别‘嘶’了,多锻炼别久坐才是真的,不然就跟我一样的下场。”
“久坐也不是我们自愿的!那么多项目不泡在办公室里,写得完吗?我还得盯着实验室,哪有功夫去锻炼呢?”
“放宽心,”陈知著躺在病床上,双手整齐搭在被子上,如死一般安详,“还有两年就熬出头了。”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就算熬到了毕业证,也出不了头,”程臻十分丧气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刚做完手术,我就不说这些话了。”
“在我们这个年纪,焦虑也是正常的。”
“你知道吗?开学之前我去找了个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下这一年的运势,结果他说我有血光之灾,务必小心,我当时钱都不想给了,现在一看,原来他说的血光之灾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
“那还挺好,我屁股上挨一刀,不仅能治病还能替你挡灾。”
“说什么话呢,我不需要你给我挡灾,我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希望报应都降临得到那些应该遭报应的人身上。”
“那我这个唯物主义表示还是有点难的。”
“说起来,我本来不应该空手来的,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好像不能随便吃东西。”
“刚开始一两天不能吃,之后应该是可以吃一些容易消化的软食和流食。”
程臻大概设想了一下她学长大概需要以一种怎样的状态进行吃喝拉撒的行为,又觉得腰部一下某个部分突突的痛,“……那之后你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应该也没有什么需要的。”
“话说,陈知著,陈学长,我们现在可是从实验室之交变成医院病房之交了,关系更进一步啊。”
“是吗?我觉得我们在课题组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程臻深吸一口气,“杨名,没人性的傻叉。”
然后两人都觉得畅快了不少。
程臻在病房里又寒暄了一会,便起身打算离开。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明天早上还得早起去办公室打卡上班。
出门的时候,程臻刚好碰上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徐凌飞,她的终极大腿,天踏下有高个子顶着的那个“高个子”,延毕的博士学长,杨名课题组的初代受害者。
“凌飞学长!”看到大腿,程臻的语气都不自觉轻快愉悦起来。
“小臻,你也来了,刚看望完知著吧,他是在哪个病房啊?”
“就在这一排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好的,谢谢,时候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