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跟教授见面，她都如临大敌，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神经敢放松，生怕出现任何纰漏。
她心里清楚，汤教授对她的确很好，但这种好是有条件的——她需要保证自己的价值。她对这点说不上失望，因为她的成长经历证实了这一点，当你对他人有用时，你才拥有提要求的权利。
方一习惯这种交易方式，不谈感情，反而能干净利落地处理各类关系。
不过，她与汤教授之间的关系，是时候该调整了。她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随意地想着。
过去，她需要在学术上取得突破，汤教授需要培养新的接班人，他们的目标和方法在绝大多数时候是一致的，达成不言而明的某种契约——他支持她，她负责出成果。
但现在，她已经不太确认自己是否要继续坚持这条路了，她与汤教授之间，迟早会因为利益的事情产生分歧。
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先会撕毁这契约，比方说，汤教授让她联系纽基集团的事，她就一点儿也不想做。
方一觉得，自己得想个妥善的办法，尽量减少老师那边的损失。
唔，赵竟成那里，也许是个好的切入点。
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张承头也不抬地端坐在办公桌前工作。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但是，她一看他就回忆起了汤教授刚才和她说过的话，心中瞬间起了股无名火。
她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可实在控制不住这种情绪的蔓延。她收拾了电脑，决定今天到实验室办公，不想让情绪影响自己的正常工作。
去实验室之前，方一还是和张承交代了句，“我今天在实验室办公，有什么要我处理的，飞信联系我。”
张承回答：“好的，方一。”
停了片刻，他试探地问：“最近又有需要实验项目了吗？”
“没有，我临时起意想去那边办公一天。”她简要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出了办公室。摆脱了张承这个晃眼的存在，她果然专注了很多，效率高了不少。
下午，方一准时下班，背个帆布包慢悠悠朝研究院门口走去。走到离门口大约有两三米距离的位置，她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背影。
深蓝上衣，白色长裤——跟今早肖然穿的衣服很像。
但肖然从没来过所里，她一时有些糊涂，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视线锁定前方的人影，赶紧走到那人附近。
一看，还真的是他。
她瞬间打起了精神，一天的低落也被惊喜取代，她提高音量，“肖然——”
他立刻转过头，脸上有温和笑意。
“你怎么过来啦？”她乐滋滋地小跑到他面前。
看出了方一的快乐，肖然感觉自己被她的愉悦传染，笑容不自觉地放大，“我今天一直在湿地公园那边呆着，离开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发现骑过来刚好赶上你下班，所以，就过来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做作”地摆出个邀请的手势，“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请你坐上我的车？”
“当然！”她轻快地答应，在他上车之后，自然地坐上后座，搂着他。
确认方一坐稳了之后，他们便返程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她微笑着，他也是。
——
吃完正餐，方一坐在餐桌上小口吃肖然剥好的橙子，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我好像，真的有点不想再工作了。”
“那就不工作。”他不假思索地说，手里的削皮刀仍在不停绕着柳橙旋转。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但方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肖然正仔细撕去果肉上残留的筋膜，头也不抬地、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管你工不工作，你就是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改变。”
剔干净了，他熟练的把橙子分成小瓣，眼睛看向方一，认真地说：“我之前说过的，我可以赚钱养你。”
“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为了讨你开心说的假话。我很真诚的。”
“唔，好。”方一默默接受他的好意。
她往嘴里又塞了瓣橙子，“我老师今天找我谈话了？”
肖然：“说了什么？”
方一闷闷地回答：“就，老生常谈，让我多搞创新、多拉项目之类的。有一点不一样，说是让我带个新人。”
“我其实没觉得他说得哪里有问题，主要是我态度变了，所以一听到这些话，就觉得很烦。科研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目标了，而是负担。”
他已经剥好了第二个橙子，果肉被他整齐地码在盘里。肖然把果盘递给她，“人会变化的，对吗？”
“话是这么说，”她双手撑着下巴，身体朝肖然的方向前倾，“我纠结的地方是，老师为了培养我，对我是有资源倾斜的，我的确接受了他的帮助。”
“我不确定我是否已经回馈给他足够的回报。”
肖然说：“但这种回报很难评估，因为你不知道他究竟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得到多少。”
“是啊，”方一认可，“所以我现在只是有这个意愿，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想好。也许会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你按你认为恰当的方式做吧。”肖然想了想，补充，“也可以多和我聊聊，说不定能打开思路。”
方一点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