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嫣在梦境之中,这是她的回忆,她太清楚不过。
如果梦境就是另一个世界,人可以掌握在其中穿梭的诀窍,那该有多好。
她可以舍弃一切东西,而单纯沉溺在这仅存的片段光阴之中。于是真真假假,那些痛苦反而成为了记忆,而眼前却成为现实,抛却身躯、呼吸、脉搏,乃至灵魂,从而在一个崭新的世界绽放生命……
或许死亡可以将人引领到这样一种境界之中。
那样便可以和一切苦难的实在告别,而拥向爱人。
但她不能赌。
如果忘川的对面一无所有。
她不能狠心将血缘羁绊悉数斩断。
门外有铁甲之声,她立时醒了过来。
这是她的府邸……不,应该说,这是他们的府邸。
她在两年前从皇宫中搬进这偌大的公主府中,本以为这该是相守的开始,却只是成为她无尽凄凉长夜的开端,和一切悲苦的序章。
她赤脚踏上冰冷的地板,所有的侍者都追赶不上她的脚步。
她身上的纱袍长长的,拖拽在地上,又被风吹起来,像是一片澄澈的雾,或者朦胧的雨……
“长嘉——”
“公主!”
他转头,还来不及分辨清楚,只是伸手接住了像是个飞箭一样砸过来的小姑娘。
“怎么出来了?”他低头,他说的话冒着白气,他刚刚卸了甲,身上四处也都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
“多冷的天啊,你不怕冻坏了!”
“你回来了,”她的眼中全是光亮,映出火把,也能映出星海,“就是冻死我也无妨的。”
年轻的将军面上还带着疾行过后未褪去的红,如今只是红上加红,被热烈燎得宛若顶心着火。
副将尉迟明宪最先绷不住了,连带着几个随行的亲卫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将军别管我们了,快走吧——只是明早陛下在城门亲迎,大人您可千万及时回营中才好!”副将在腰间拨动阀门,白色的蒸汽瞬间将几个人吞没。
“公主,我们几个穿回来的都是高级货,明儿早上武库清点少了石英,都得在俸禄里面扣!”几个侍从笑得开怀,长久以来,调侃这两个人已经成为他们艰苦日子中最好的调味品。
她的脸完全埋在他怀中,只是闷闷出了声儿,“待你们进了城,本宫亲派人去府上送雪花银可好?”
“啊?公主,可不行赖账——”
“这钱怎么好叫公主出,明儿太子殿下设宴,在东宫便讨回来了!”
“滚滚滚,有时间在这干烧的石英都吃上一顿饭了!”他出言打断。
“哎呦,快走快走,你们几个没眼力的!”副将哈哈笑着招呼人离开,“耽误咱将军和公主的正事——头儿,枢密阁自动车,给您停到西侧门了,来回军营一趟干烧五十两雪花银的石英,你千万别迟——”
他挥了挥手,早已经抱着人进门。
“兄长昨日才与我说了大捷,我如何也没想到今日便能见到你……”她抓住他的脖子,往上凑着。
“大军尚未归来,只是神策和应武两支机械军先行折返,”他说着,空出一只手来抵她的脑门,又偏过头才终于避开她亲密的架势,“我在甲胄里面呆了三个昼夜,身上都能沤肥了,公主——”
“我又不嫌弃你,”她笑着去摸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将人撩拨得烦躁。
“收手、收手,我嫌弃还不成吗——在皇城脚下过护城河的时候差点没想跳进去泡透了再出来。”
“护城河里结了厚冰呐!我还说要拉着碧娘去滑冰!”
“那冰面都承不住尉迟一脚,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明宪将军足有两百斤!他那一脚甭说是护城河了,就是护城的墙也受不住啊——”
他笑声在胸膛中清晰得很,震得她耳根发麻,连带着一起震昏了手指、脚尖和冷热交替的神志。他抬脚踹开了寝殿的门,门轴从未被这样暴力对待过,嘎吱一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殿中帷幔被放下了大半,他大步走着,因着着急,难免踩到不少。刚在沙场上厮杀过的人怎么和这些轻薄的丝绸和平共处?一时间殿中一派裂帛之声,得了命令早早避开的碧娘等人在外间听得一派心惊胆战。
“老实在这等着,”他一把捞了棉被,将她劈头盖了个严严实实,“屋里炭火烧的不旺,也不知道穿厚一点。”
“没办法,我一想到你就身上火热,”她在被子里寻找出口,终于探出了脑袋,“彻夜难眠啊长嘉哥哥——”
他解了腰上的短刀和火铳,仍在床头好响一声。
“你也就会嚷嚷这几句,哪一回冬日里受了风,不是在床一躺半个月,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怎么叫‘就会嚷嚷这几句’?”她猛地窜出来,一把攥住了他早已经汗湿的衣领,直接吻上他的唇瓣。
“……公主,”他完全没躲过,她的手也是暖的,唇也是暖的,她碰到的一切肌肤就马上变成滚烫,他在冷风中奔波的寒气只需要看她一眼就全部消散。
“大半年了,长嘉,”她在喘息中捏住他冰凉的耳垂,手里的软骨马上热起来,“七个月不见面,你就叫我公主,嗯?”
轰地一声,他脑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塌陷。
被封锁得好好的情感一股脑儿地决堤,浓烈的爱蔓延了四肢百骸,吞没了一切……
“韶歌,”他咬上她面颊,“韶歌、韶歌……”
只因着这两个字,她的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大颗的、晶莹的,也烫到了他的皮肤。
“……韶歌。”
身影交叠着,十指相扣。
他粗重的呼吸敲打她的鼓膜,一下,又一下……
他扶她后腰上的手紧紧攥住丝带已经松垮的活扣。
“长嘉……”她偏过头去找他的唇。
“别动,”他撑起了身子。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相拥着倒在床板上,绸缎帘幔放下了一半,被褥都拖拽在地上。
“……